回家种地是不可能的。
所以只能硬着头皮接受这做梦一般的现实。
二狗、独眼龙、王铁柱、张小蔫等人,皆升任总旗,负责带兵操练。
“这几个月,我怎么带你们的,你们就怎么带你们的兵!”
林川站在校场中央,声音冷峻,
“每月考核!不合格者,滚回家种地!”
“遵命!”所有人齐声应和。
声势浩大的募兵活动开始了。
铁林堡大门外,支起了招募的长桌。
桌前排起了蜿蜒的队伍,一直延伸到半山腰。
这场景与数月前可是形成了鲜明对比。
如今谁都知道在铁林堡当战兵是个香饽饽。
最起码,能住在铁林堡。
不像住在村子里,整日担惊受怕。
村里的黄花大闺女都盼着能嫁给铁林堡的兵。
赚的银子多不说,每天还有肉吃。
能吃到肉,那炕上的劲儿肯定也不小。
好几个村子的寡妇也都动了心思。
挎着篮子也来排队,顺便给维持秩序的辅兵送水喝。
那腰肢扭得比新过门的小媳妇还软和,惹得几个老兵油子直咽口水。
炊烟从铁林堡的食堂烟囱里袅袅升起。
炖肉的香气随风飘下来。
应征者们不约而同地深吸一口气。
肚子忍不住叽里咕噜叫了起来。
只是苦了胡大勇。
整个铁林堡就他和林川会写字儿。
此刻他运笔如飞,名册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
几个刚通过初选的青年兴奋不已,展示着刚领到的预备兵木牌。
远处,一队新兵正在老兵的带领下练习队列。
“大人!听说咱们这里管三餐,可是真的?”
一名老汉牵着儿子的手,颤颤巍巍地问道。
“老丈,当然是真的。”胡大勇点头道。
“嗡”的一声。
队伍后方顿时骚动起来。
“都安静些!!”
胡大勇站起身来,大喊一声:
“我家大人说了!今日应征者,不论男女老幼,只要愿意凭一双手赚顿饱饭,都可以留下来!做不了战兵做辅兵,做不了辅兵就留下来干活!但若是偷奸耍滑,可别怪咱们边军刀下不留情面!”
听到他的话,队伍中一个面黄肌瘦的年轻人突然跪倒在地。
“终于……有吃的了……”
旁边抱着婴孩的妇人慌忙去拉他。
破旧的衣袖滑落,露出骨瘦如柴的手臂。
她强忍着呜咽,却还是有几声压抑的抽泣漏出。
怀中的孩子似乎感受到母亲的悲喜,伸出脏兮兮的小手去擦她脸上的泪痕。
人群中,此起彼伏的抽噎声连成一片。
陆沉月坐在两丈多高的围墙上,看着下面的一幕。
林川坐在她身边。
倒不是他练成了轻身功夫。
而是旁边放了个梯子。
“有流民了。”
陆沉月轻声说道。
人群中,几个衣衫褴褛的身影格外醒目。
一个佝偻着背的老者推着吱呀作响的独轮车。
车上堆着捆扎得歪歪扭扭的家当。
一个面黄肌瘦的孩子蜷缩在杂物堆里。
几个妇人背着包袱,布鞋已经磨得露出了脚趾,却仍紧紧牵着孩童的手。
他们的装束与本地村民截然不同。
粗布衣裳上沾满远行的风尘,眼神中交织着惶恐。
更远处,一队人正缓缓走来。
打头的汉子扛着扁担,两头竹筐里装着锅碗瓢盆。
他身后跟着个怀抱婴儿的妇人。
婴儿的啼哭声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中。
这些风尘仆仆的身影。
都是从西梁方向一路逃过来的。
自打狼戎人破了西梁城,整个晋地西北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传闻羌人亦在陇西起事,边关烽燧日夜不息。
只是消息真伪难辨。
也不知战火会不会烧到这里。
人群中,突然有人喊了一句:
“到了铁林堡就安全了!”
陆沉月一愣,忍不住看了林川一眼。
“你这是要做菩萨吗?”她轻声问道。
“菩萨?”
林川先是一愣,随即失笑。
他可没有那么慈悲心肠。
在这乱世之中,他不过是想带着身边的人活下去罢了。
“要做,也是做个血菩萨。”他缓缓开口。
陆沉月心头微颤,没有说话。
……
终于排到了那个面黄肌瘦的年轻人。
“姓名?”胡大勇粗声问道,手中的毛笔悬在名册上方。
年轻人微微一怔,随即挺直了腰板,声音虽虚弱却字正腔圆:
“在下复姓南宫,单名一个’珏’字,表字’怀瑾'。”
胡大勇的笔尖顿在半空,眉头皱成了疙瘩:“啥?啥’宫’?啥’绝’?你识字儿?”
识字儿?
南宫珏心中一痛。
这可真是莫大的羞辱。
他身为陇西南宫世家长子,三岁开蒙,五岁诵诗,七岁便能作对。
十二岁中秀才时,连州学政都称赞他“字字珠玑”。
如今却在这荒村野堡,被一个粗鄙军汉问“识不识字”!
傲骨原非五斗轻,今朝膝下跪营生。
“军爷说笑了。”南宫珏涨红了脸,“在下虽不才,倒也读过几年圣贤书。”
胡大勇浑然不觉自己捅了马蜂窝,反而乐呵呵地拍着大腿:
“那可太好了!俺们这儿正缺个识文断字的!”
他一把将毛笔塞进南宫珏手里,“来来来,你自己写!”
南宫珏的手指死死攥住笔杆。
这笔比他往日用的狼毫差了何止千里。
可此刻却要用来书写自己的名字。
一滴墨汁落在纸上,晕开一片污渍。
就像他此刻支离破碎的尊严。
“相公……”
夫人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声音里带着哀求。
“已经三日没吃的了……”
南宫珏的肚子再次“咕噜噜”轰鸣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
落笔写下“南宫珏”三字。
笔锋依旧挺拔,只是少了几分往日的洒脱。
“好字!”
胡大勇拍案叫绝,“从今日起,你就来做文书!每月饷银二两四钱!可愿接受?”
周围人群发出一阵惊叹声。
二两四钱?
读书人就是能赚的多!
南宫珏闻言,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
他堂堂举人出身,曾着《西北边防策》上呈兵部。
这二两四钱,还不够他往日一餐茶钱。
可如今,却要靠它来养活妻女。
他缓缓睁开眼,看向夫人怀中嗷嗷待哺的女儿,终是深深一揖:
“多谢……军爷。”
“谢我做甚?”
胡大勇哈哈大笑,指着围墙上的林川,“要谢就谢大人!”
南宫珏一愣,抬头望向林川。
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
那位大人不过二十出头。
一袭粗布戎装沾满尘土,随意地屈膝坐在墙头。
哪像个主事官的样子???
更令他难以接受的是,对方竟与一名女子并肩而坐。
那女子的黑色裙裾甚至随风拂过那位大人的战靴。
如此不合礼数!
简直成何体统!
他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曾几何时,他南宫怀瑾在陇西书院讲学时,最是讲究“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法。
如今却要对着个不知礼数的年轻武官……
“草民……谢大人恩典。”
声音哽在喉头,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