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头,目光落在九艉那条在暗处愈发耀眼的红尾上,鲜艳色彩在葫芦内壁投下奇异光影。
“虽说暂时无生命危险,可你若不理我,时日一长我大概会疯……”
话语中带着近乎绝望的坦诚,这是被迫离开自己世界之人最真实的恐惧。
在这个由河水、葫芦和陌生生物构成的新世界里里,九艉和苗苗是他唯一能交流的对象,是他与疯狂之间的最后屏障。
九艉静静地凝视着辞穆,眼眸深邃如深海中的神秘漩涡。
孤独如影随形,是辞穆生命中最忠诚的伴侣。
自记事起,投向他的目光总带着厌恶与恐惧,好像他脸上的瘢痕是不祥之兆,而非意外痕迹。
幼时的他还能昂首,倔强地对着窃窃私语的人群宣告:“我才不稀罕你们!!”声音虽小却坚定,似要将所有委屈化作一句逞强。
随着年岁渐长,那份倔强逐渐消磨,取而代之的是层层伪装。
他学会将情绪藏于温和笑容之下,把渴望掩于礼貌客套之中。
曾经外露的情感,如今都被小心翼翼锁在心底最隐秘之处,好像一旦暴露,就会沦为他人嘲笑的把柄。
此刻,在这与世隔绝的葫芦中,面对这条并非表面那般冷漠、还愿和他说些听不懂话语的人鱼,辞穆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
九艉虽冷漠,却从未用怜悯与厌恶交织的眼神看看他。那双红色眼眸中只有纯粹的审视,不带人类世界的偏见与恶意。
他忍不住多看几眼,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表的情愫。
“你知道吗?”辞穆轻声开口,声音带着几分自嘲:“我从未有过真正的朋友。”
指尖无意识地描绘着葫芦内壁纹路,目光始终没离开九艉那条在暗处微微发光的红尾。
“小时候,他们都怕我,说我是不祥之人。长大后,他们表面客气,背地里却依旧避之不及。”
九艉没有回应,只是静静聆听,红尾轻轻地摇摆,似乎在思考。
辞穆苦笑一声,接着道:“我曾以为自己不在乎,告诉自己无需他人认可与陪伴。但如今我才明白,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河水流动声从葫芦外传来,苗苗欢快的笑声如银铃般清脆。
辞穆抬头望向葫芦口外的蓝天,一阵莫名的眩晕袭来。内心深处,那个一直被压抑的渴望终于找到了宣泄宣泄的出口。
穆似在自言自语声音,轻得近乎听不见:“我渴望被理解,渴望有人能看到真实的我,而非被这些伤痕定义的怪物。”
辞穆转向九艉,可怜巴巴地看着人鱼:“虽说你或许不在乎,但至少你能听懂我所言,不是吗?这对我而言,已足够了。”
九艉耳鳍轻轻颤动,似在思索这番话的深意。
辞穆明白,自己正将情感寄托在这条不会说人话的人鱼身上,这或许是可笑的自我安慰。
但在这陌生世界里,九艉是他唯一的依靠,是他与疯狂之间的最后屏障。那颗渴望温暖的心,终于寻得一个可以停靠的港湾,哪怕这港湾如此冰冷陌生。
人鱼盘踞在葫芦内壁一侧,静静注视着辞穆。红色眸子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神秘光芒,好像能看透人心最深处的秘密。
开了口,忍过羞耻,辞穆的倾诉欲更强了。他的声音里里带着久未倾诉的渴望,似枯竭泉眼终于觅得出口。
“我们真的不能,做朋友吗?”
“唧?”不可以。
“哦对了,人鱼先生,我能问问你多少岁了,不会一报年龄就是老祖吧。”
“唧唧。”不记得了。
“你不知道老祖是什么对吧,就是活了几千岁的那种老祖宗,人鱼有数字吗?你们能数到百还是数到千?”
“啾。”看不起人鱼文盲吗?
“你是爱上了一个美丽的人类女子吗?”
“……咕!!”懒得解释。
“很浪漫的故事,你应该听过我给苗苗讲的童话吧,可怜又善良的小美人鱼死得时候化成了泡沫,人鱼真的会变泡沫吗?”
“唧 唧……啾……”不太一样,有些会变成泡沫、有些永远不腐、有些死了就能分食能量,或者能在死后再重回到幼崽状态。
九艉是好人鱼,他真是句句有回应,耳鳍随辞穆的喋喋不休情绪起伏微微颤动。
虽然人类听不懂,但是人类喜欢这种必答的回应,因为他最害怕的就是被无视。
辞穆见到人鱼先生的红发,突然反应过来,艾丽儿也是红发人鱼呢!
他眯眼微笑,把声音憋在喉咙里头。
啊,救他的也是一条人鱼呢,嗯,不过这位可不是脆弱的人鱼公主,而是一看就充满攻击性、如果去除鱼尾换算成人腿,估算一下这位人鱼先生大约有2.2米高。
目光偶尔从辞穆脸上扫过,那些深色瘢痕在他眼中似只是与众不同的标记,而非需恐惧或怜悯之物。
“你知道吗?”辞穆轻声说道:“我小时候总躲在房间里看窗外的鸟儿。它们能自由飞翔,不会因外表而被排斥……”
声音渐渐渐渐低沉,目光不自觉透过葫芦口望向外面。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呀,我怎么才能回家呢?”
“咕。”应该能回,但是只有神能做到。
但是……以人类的体质,要去和神面对实在是太难了,只是听到神的意志就会全身崩溃化成一滩血水。
阳光洒在河面上,将水波染成金色。微风拂过,带来花草清香与泥土气息。
九艉视线也转向葫芦外,瞳孔微微收缩,适应外界光亮。从这个角度,能看到苗苗在河边嬉戏,小小的身影在阳光下跳跃,扑着蝴蝶和那些小鸟,欢快的笑声飘散在春风中。
就在此时,一只通体墨绿的小鸟轻盈地落在葫芦口附近的草丛中。
羽毛在阳光下泛着细腻光泽,小巧头颅警惕地左右转动,黑珍珠般的眼睛机敏地扫视着周围环境。
确认安全后,开始用尖细的的喙在草堆里翻找,不时叼起一根枯枝又放下,似在寻觅最适合筑巢的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