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九艉,还是浅粉色尾鳍,独自穿梭在暗流涌动的珊瑚礁与海草丛间,感受着周遭环境的复杂与危险。
每一次水流的波动,都可能预示着一场争斗的开始。
亲鱼没有多余的精力为他捕食,他只能依靠自己。饥饿是驱使他前进的唯一动力,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刺痛。
他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眸,在幽暗的海水中显得格外锐利,时刻警惕着周围的捕食者与竞争者。
他学会了如何在那些体型庞大的掠食者身边巧妙地穿梭,又如何在同龄人鱼的环伺下,凭着一股天生的蛮劲和不容置疑的果断,抢夺到属于自己的一份食物。
每一次撕咬猎物,每一次与同伴的争抢,都让他的蹼爪变得更加有力,也让他的灵魂刻下了更深的冷漠与坚韧。
他努力地吃饱,不是为了享受口腹之欲,而是为了生存,为了在那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将自己打磨成一块坚不可摧的礁石。
当九艉的体型愈发接近成年,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眸中,也多了几分历练后的沉静与锐利。一日,他被唤至族群中心那座宏伟的贝壳屋。绯丽,那条拥有耀眼金发和粉色鱼尾的女王,正静静地悬浮在厅堂中央。她的金发如海中阳光般飘散,与九艉如出一辙的红眸平静地凝视着他,却不带半分温度。她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那薄而紧抿的唇线轻启,冷酷的声线如冰冷的潮汐:“你已长大,不再需要庇护。自今日起,族群的资源与安全,将不再为你倾斜。外面的世界,更适合你。”
这并非命令,更像是一种宣告,宣告九艉被彻底放逐。然而,九艉的喉间没有发出任何鸣叫,那双红眸亦没有丝毫波澜。他早已习惯了独自面对暗流与捕食者,绯丽的“庇护”对他而言,不过是名义上的存在。
他甚至没有回头多看一眼那扇象征着亲情的纱帘,义无反顾地滑出了旧域。
广袤的深海,对他而言,早已是磨砺的战场。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总是将生命置于险境,这具强健的躯体,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件可有可无的皮囊。
他曾逆着死亡洋流的汹涌冲刷,在漆黑的死海中沉浮,任由冰冷的漩涡将他撕扯;也曾毫无畏惧地闯入鲨鱼群的领地,在腥风血雨中撕裂猎物的内脏,任由鲜血染红周遭的海水;更曾潜入海底火山深处,在滚烫的岩浆裂缝间,冒着被彻底汽化的危险,只为取走一枚闪烁着奇异光泽的珍珠。或许,正是因为没有鱼在乎他的生死,他可以随意挥霍生命,只为追逐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刺激与满足。
在他漫长的孤独岁月中,最接近“温暖”的时刻,是那一次,他学着绯丽曾经的姿态,独自游向冰川尽头。
那是一片被永恒的冰冷与黑暗笼罩的海域,巨大的冰山如同沉默的巨人,矗立在深渊之上,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寒气。
他在冰冷的海水中划动,他喉间发出低沉而复杂的鸣叫,那是他特有的、如同海豚歌唱般的语言,向那传说中居住于此、亿万年不曾现身的父神,许下他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渴望。
他那时真的太孤独了,孤独得连灵魂都在颤抖。
他渴望着一个伴侣,一个能与他紧密相依,分享每一次呼吸与心跳的同类。
他想象着,如果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鱼宝,一个娇弱而需要呵护的小生命,
他一定会倾尽所有,用他那双蹼爪小心翼翼地托举着他,用他从未感受过的温柔去抚慰他,用他全部的爱意去浇灌他,让他远离所有他曾经历过的痛苦与冷漠。
父神并未回应他的祈愿,没有天降福音,也没有赐予他一个伴侣或鱼宝。
然而,就在他鸣叫声落下的那一刻,一股无形却又真切的暖流,如同阳光穿透冰层,悄无声息地包裹住了他。
那是一种纯粹而深远的宁静,带着某种慈悲的包容,穿透了他坚硬的鳞片,直抵他冰封已久的心底。在那一瞬间,九艉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抚,像是一只无形而巨大的手轻轻抚摸,所有的孤独与伤痛,都在那份温柔的笼罩下,得到了片刻的慰藉。
虽然愿望没有立刻实现,但那份来自古老神只的温情,却像一道微弱的火光,在他冰冷的生命里,留下了唯一的暖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