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艉在岸边找了块平坦的礁石,鱼尾半浸在水中,半搭在石上。他随手抓过一条章鱼,扯下一根粗壮的腕足,指尖蹼爪灵活地撕开表皮,露出里面晶莹的肉质。他将章鱼腿送到嘴边,发出满足的低沉咕噜声,像是在享受美食。吃到特别嫩滑的部位,他会停下动作,用蹼爪将那截章鱼肉小心地切成小块,然后递到辞穆嘴边。辞穆接过,唇角带着浅淡的笑意,慢慢咀嚼着,海鲜的鲜甜味道在口中弥漫。
辞穆靠着礁石,将火堆燃得更旺些,海风带着鱼腥味吹过。他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身侧的九艉,他那双温和的眼眸中带着困惑,轻声问道:“小鱼宝要多久才会长大?半年够吗?”
九艉咀嚼的动作停顿下来,他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眸中流露出明显的茫然。他歪了歪头,宽大的鱼尾在水中轻轻拍打了一下,发出一个短促而疑惑的“啾?”,似乎在问:哪有长得这么快的鱼宝?
辞穆看着九艉的反应,唇边的笑意深了些,带着几分无奈。他解释道:“苗苗两年就长得和那些小鱼宝们差不多大了,也许等我们回去,苗苗都一米八了。”
他抬手比划了一下,想象着苗苗长大的样子。
九艉的眼眸转动,似乎在努力理解辞穆的话。他张了张嘴,发出一个低沉而绵长的“啾……”。
他伸出蹼爪,在空中比划着,像是努力寻找合适的词汇。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辞穆,最后指向陆地的方向,声音有些迟缓,但每一个字都清晰:“苗苗……人类……生存……快长。”
人鱼的基因害怕苗苗会死,为了让这个人类孩子能尽快拥有自保的能力,于是便催动着他疯狂长大。再加上九艉给他吃的都是深海最肥美的鱼虾,营养充足,所以苗苗才能很快就能跑跑跳跳了。
辞穆只是知道苗苗长得快,却没想过鱼宝的成长周期。实际上,鱼宝只要出壳就能马上就游来游去,要是鱼宝受了刺激也是能很快长成青年鱼,但那很影响鱼宝未来的天赋,没有意外的话,是不会特意催熟鱼宝的。那些在珊瑚洞穴里吵闹不休的小鱼宝们,它们目前的状态还要百来年才会长大成青年鱼。
辞穆揉了揉发疼的耳廓,那里的神经仿佛还残留着深海小鱼们刺耳的尖叫。他转过头,看着身侧正慢悠悠咀嚼着章鱼腿的九艉,语气里带着请求,又掺杂着些许无奈:“……那我可以住上面吗?”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着自己的耳朵,眉宇间带着显而易见的痛苦:“太刺耳了,我耳朵疼。”
九艉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眼眸带着担忧。他放下手中的章鱼腿,宽大的蹼爪轻柔却不容拒绝地捧住了辞穆的脸颊。
辞穆微微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九艉冰凉滑腻的舌尖便已经探进了耳孔,麻痒至极,但人鱼像是要检查他是否真的内出血。
“唔!”辞穆猛地睁大了眼,哆嗦了一下。
辞穆的腿脚有些发软,踉跄了几步:“不行,沈河不让你亲我嘴以外的地方。”
“啾?”沈河是谁啊?
辞穆讪笑一声,指了指头上。
“啾?”鱼从来没听过有叫沈河的天神呀。
人鱼追上来,搂着辞穆的腰和他贴脸:”咕咕……咕咕……“
然而,岸上并没有辞穆先前在当初海岸中习惯了的那种、可以遮风避雨的葫芦居所。
凛冽的海风裹挟着咸湿的寒意,辞穆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兽皮,这还是在白天,要是陆地的夜晚,比他想象中要冷得多,远不及海水那般恒久温暖。
九艉凝视着辞穆微微瑟缩的模样,眼眸中掠过忧虑。
辞穆无法长时间忍受这般毫无遮蔽的暴露在风中,若是辞穆就这么在沙滩上待上两日,恐怕真的会被这无孔不入的寒风吹得生了病。
鱼尾在身后的浅水中轻轻摆动,激起细小的浪花,他的目光在周围的礁石与稀疏植被间逡巡。人鱼似乎在认真地思考着什么,蹼爪无意识地在湿润的沙地上划拉了几下。
片刻之后,九艉转过头,凑近辞穆,发出了一声低沉而坚定的“咕——”。
他伸出蹼爪,先是指了指辞穆,又指向不远处一块相对避风的巨大礁石群,然后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他会给辞穆找到温暖又不吵人的地方了。
轻柔而富有韧性的水泡将辞穆包裹起来,九艉就在气泡之外,用有力的鱼尾推动着水流,引领着他向着那片散发着温暖光晕的区域靠近。
辞穆透过微光荡漾的泡壁向外望去,只见深海的幽蓝背景中,点缀着一簇簇奇妙的居所。那并非粗陋的珊瑚屋,而是由巨大的、形态各异的贝壳构筑而成的小屋。有的形如巨大的海螺,螺旋向上,表面闪烁着珍珠般的光泽;有的则像是张开的巨蚌,边缘泛着七彩的虹光。
随着他们逐渐接近,辞穆能清晰地感觉到周遭水温的提升,一股宜人的暖流透过水泡传递进来,比他先前住的地方更暖和一些。
这些贝壳屋的入口处,垂挂着薄如蝉翼、微微晃动的帘,细看之下,才发现那似乎是某种半透明的海藻,或是打磨得极薄的贝母片,在水流的拂动下轻轻摇曳。
水流的轻微波动,似乎惊动了屋内的居住者。辞穆看到,那些帘后方,不时有身影晃动,随即,便有容貌各异的人鱼探出头或半个身子。他们看到九艉时,有的会发出几声轻柔婉转的“啾啾”声,像是在打招呼,有的则会友好地摆动一下自己的尾鳍。
九艉对这些招呼似乎充耳不闻,眼眸只是专注地凝视着前方,蹼爪偶尔调整一下水泡的方向,确保辞穆安稳。
辞穆静静地观察着这一切,目光在那些精致而温暖的贝壳屋上流连。每一座小屋都透着精心打理的痕迹,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与他们之前栖身的那个破旧、四处漏风、还充斥着小人鱼刺耳尖叫的珊瑚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些屋子,无疑是极好的庇护所。辞穆心中了然,看来,九艉和他这些亲族的关系,恐怕并不像他最初想象的那般融洽。否则,他们又怎会被安排在那样一个简陋不堪的地方?
九艉的沉默与对周遭招呼的漠视,更加印证了他内心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