肋骨淤青褪成暗黄,血痂结了又掉,留下一条浅浅的疤。镜子里,我的脸比上个月消瘦了一圈。
四月初的广州,空气黏腻潮湿。从狭窄的窗缝挤进来的风带着一股霉味,吹得挂历页沙沙响。
\"再去一趟。\"我放下手中洗旧了的港版扑克牌,语气平淡。
默哥正在厨房角落刷牙,听到我的话,嘴里的泡沫喷了出来。\"香港?\"
\"不去砸场子。去验证一下成果。\"我点了点桌上摊开的地图,手指落在一个红圈上,\"旺角,小场子,人少好脱身。\"
默哥没说话,只是把嘴里的牙膏沫吐进水槽,仔细刷了一遍手上的烟渍,才走过来看地图。水痕在他指尖划过几个路段,最后落在一个不起眼的点上。
\"行,这次听我指挥。\"他起身拍了拍我的肩,力度恰到好处地避开了伤处,\"准备两天。\"
默哥从柜子底层翻出一个发黄的信封,里面是几份粗糙但足以以假乱真的临时通行证和身份证明。上次那种劣质复印件已经被取代。
\"能撑一周。路子找过了,比上次牢靠。\"他点了根烟,\"你那套'影水诀',准备好了?\"
我点点头,从床下拖出一个破旧行李包,里面只装了一套洗漱用品和两件换洗衣物。
之后的四十八小时,我们几乎没合眼。默哥带来一沓看似普通的便利贴,却是用某种特殊方法处理过的高清照片,全是旺角某个不起眼街区的地下赌场内部布局和人员信息。
\"李记电玩城,一层合法经营,二层是赌档。一个月换号三次,当地人叫'打边炉'。\"
默哥指着一张模糊的铁门照片,\"进口一处,二十四小时有人,轮三班倒。消防通道在东侧,窗口距地四米,下面有个垃圾箱,实在不行可以跳。\"
照片角度刁钻,显然取自隐蔽位置,部分有些失焦,但关键设施一目了然。
\"安保?\"我问。
\"两个马仔,肉眼可见的刀具两把,枪没见过,但不排除。\"默哥从破旧的军绿色背包里掏出一本封皮脱落的笔记本,翻到做了标记的那页,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各种符号和潦草线条,\"重点是这三条撤退路线,全部都能在三分钟内汇入人流。东面女人街人最多,关键时候往那撤。\"
\"那个'茶记'是什么?\"我指着图上一个标记着特殊符号的小店。
\"留了后手,老板欠我一个人情。\"默哥漫不经心地说,把本子合上,\"紧急情况,进去就说来找大佬,他懂。\"
我在心里暗暗佩服。这种缜密的情报工作和周全的计划性,比松鹤庄那套\"靠感觉\"的训练实用百倍。老头子教了多年,从未提及过如何在实战中处理危机或准备撤退,仿佛技术本身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这几个是常客,普通市民,身手平平,大多只会点家常把式。\"默哥又翻出几张人物照片,\"晚上八点到十点是最佳时机,客流适中,便于观察。\"
照片上的几个香港市民衣着朴素,一看就是附近居民,有修车铺的老板,有卖猪杂的商贩,还有两个穿制服的邮差。标准的工薪阶层。
\"准备个新形象。\"默哥丢给我一件旧t恤,上面印着\"古惑仔98版\"的港片海报,一条水洗过度的牛仔裤,一双带着黄泥印的老旧回力球鞋,再配上一副黑框眼镜和染黑的头发,\"记住,是普通打工仔,不是什么硬汉,胆子小好办事。\"
最艰难的一关是口音。我花了整整三天,跟着录像带和广播反复练习港式粤语的语调和停顿,直到舌头发麻。虽然词汇量不算丰富,但至少能应付简单对话而不会立刻暴露身份。
最后一晚,默哥摊开一张手绘的赌场平面图,用烟盒、打火机和几个空易拉罐摆出简易的三维模型,又拿出纸笔写下行动细则。
\"进场后靠墙站半小时,什么都别做,就是看。摸清楚节奏和规矩,观察谁是场子里的人,谁是客人。\"他指着图上一处,\"这个角落是监控死角,适合你那套把式。记住,输也要输得像那么回事,一百八十左右,太少显假,太多引人注意。\"
我默默记下。这次行动核心策略是反向\"养米\"——故意输小钱建立信任,即使赢也要赢得有节制,不露锋芒。
\"要赢不能超过两千。\"默哥强调,\"否则马上会有'清台师'来收拾你。\"
\"被盯上呢?\"
\"装菜鸟。\"默哥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千万别硬刚,越怀疑你越要显得蠢笨。回想你刚到广州那个样,照着演。\"
\"真出事了?\"
\"问那么多废话。\"他不耐烦地从贴身口袋掏出一张揉皱的小纸条,\"这是会合点,有事就往这撤。立刻走人,不要回头,直接离港,听明白没?\"
天还没亮,我们便出发了。这次没走正规码头,而是转了三次车,来到一个偏僻的小渔村。破旧的快艇里飘着一股腥臭的鱼腥味,船底积了厚厚一层不知名的污垢。
整个航程,我和默哥都没说话。他坐在船头,望着深灰色的海面发呆;我在船尾,指尖不停地练习着切牌的手感,确保手法不因紧张而变形。
旺角比我想象的更加嘈杂和拥挤。狭窄的人行道上挤满了小贩的地摊,各式各样的商品琳琅满目,假名牌手表、盗版光盘、山寨运动鞋应有尽有。
街边的排档飘着浓郁的煲仔饭和鱼蛋的香味,夹杂着一股下水道的腥臭。远处的唱片行门口贴着王菲的等身海报,旁边是刚下映不久的《风云雄霸天下》电影广告,招牌上打着\"正版Vcd大减价\"几个鲜红大字。
按计划,我和默哥分开行动。他穿一件仿阿玛尼的皮夹克和洗白的牛仔裤,头发用啫喱水抓得根根竖起,带着副墨镜,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地下分子的危险气息。我则一身普通学生打扮,背着个旧书包,低着头穿行在人群中。
默哥先进入目标场所,我需要等半小时后才跟进。这半小时里,我假装在唱片行门口翻阅打折的专辑,目光却不断扫描四周,寻找可能的尾巴。
旺角的街头,各色人等擦肩而过。大陆游客,说着普通话,神色中透着新奇;本地人行色匆匆,走路带风;还有些说着日语的游客,正对着霓虹灯拍照。一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邮差推着车从我身边经过,手里拿着一包m记的薯条,一边走一边啃,脸上全是倦意。
路边的hmV唱片行橱窗里摆着周杰伦刚出的《Jay》专辑,几个染了黄毛的年轻人正聚在那评头论足。
半小时后,按照计划,我向弹子房走去。\"李记电玩城\"的招牌已经褪色,玻璃门上贴满了各种游戏海报——《拳皇97》、《侍魂斩红郎》、《西游释厄传》,还有最新的《三国战纪》,画面鲜艳刺目。一个纹着龙的小混混靠在门口抽烟,冷冷地打量着每个进出的人。
推门而入,扑面而来是熟悉的电子游戏声和冷气混合的气息。几排老旧的街机前坐满了学生模样的少年,有些还穿着校服。
烟雾缭绕中,他们专注地盯着屏幕,手指在摇杆上上下翻飞。那种近乎宗教般的专注神情,让我想起了松鹤庄练牌的日子。
收银台后是个蓄着八字胡的瘦高个,戴着副黑框眼镜,一脸阴鸷。一个肥胖少年在投币机前弯腰捡掉落的代币,他立刻厉声训斥:\"喂,弯腰就能捡币啊?快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角落里的投币式公用电话旁,有扇不起眼的铁门,门口站着个膀大腰圆的光头壮汉,左臂上文着青龙,右臂是条花蛇,正百无聊赖地摆弄着一串佛珠,眼睛却时刻不离进出的人。
假装要打电话,我拿出几枚硬币,走向公用电话。光头的目光在我身上停了几秒,见我只是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又不屑地移开。
我拨了个空号,用刻意生涩的粤语说了几句,然后走向那扇铁门。光头下意识伸手拦住我:\"干嘛的?\"
\"阿强介绍来的。\"我掏出一张预先准备好的纸条,上面写了个名字。
光头接过看了眼,目光又在我身上扫了一圈,皱眉道:\"生面孔啊?第一次?\"
我点点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局促不安:\"朋友说这里...这里可以玩点大的。\"
他打量了我几秒,终于侧身让开:\"进去吧,规矩懂就行。别惹事。\"
铁门后是条窄窄的楼梯,木板踩上去咯吱作响,灯光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和烟味的混合气息。台阶似乎年久失修,有几处出现明显的凹陷。左侧墙面贴着几张嫩模写真,边缘已经泛黄卷边,上面还有不少烟头烫过的痕迹。
二楼的门紧闭着,中间开了个铁窗。我敲了三下门,铁窗拉开,露出一双细长的三角眼。
\"谁介绍的?\"一个警惕的声音问道。
\"阿强。\"我重复暗号。
铁窗\"哐当\"一声关上,门锁随即转动,一个穿白衬衫的瘦小男人将门拉开一条缝,上下打量我,目光在我朴素的衣着上停留了一秒,微微放松了些:\"押金最少三百。不准吵架,不准拍照,不准闹事,听明白不?\"
我掏出钱包,清点出三百港币。他接过钱,掀开柜台上的一本硬皮簿子,潦草地记下,然后递给我一小叠蓝色筹码:\"别输光了就哭爹喊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