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局,我拿到一手烂牌,主动弃牌。默哥则不慌不忙地跟注,最后小赢一把。阿成面色如常,但眼神略有变化,显然注意到默哥不是普通客人。
第二局开始,我精神高度集中,决定把注意力放在观察而非争胜上。阿成洗牌时,我注意到他在切牌前有个极微小的停顿,同时右手无名指轻轻触碰牌角。换做普通人根本看不出来,但这恰好是\"压牌截张\"的前兆,表叔教过的基础手法。
再看他发牌,每次给自己发牌前都有个不易察觉的手腕抖动,这是置换牌面的关键时刻。他的搭档,那个满脸横肉的大汉,每次摸牌时都会无意识地捏耳垂,显然是在传递信号。
这是一套专业的\"标记-读取\"体系。
随着局数增加,我渐渐捕捉到阿成的节奏和习惯。到第五局时,我已基本摸清了他们的套路——并不是每局都出千,而是有选择性地在关键时刻动手脚。
大多数情况下靠的是正常技术,但在赌注加大时就会启动\"备用方案\"。
第六局,我收到一手中等牌,两对加单张10。阿成示意加注,赌注一下飙到了八百。轮到我时,我故意拖延了两秒,观察他的反应。果然,他右手小指轻轻敲了下桌面,搭档立刻跟进。
这局我装作上钩,跟了注。结果不出所料,输了一大笔。但我心里已经有了底——他们的配合确实专业,但并非无懈可击。
第七局,情况有了转机。我拿到一手好牌,三条q加一对K,几乎是必胜局。阿成洗牌时,我注意到他的右手拇指在牌侧缘有个异常小的停留。凭借松鹤庄练就的眼力,我确信他至少偷换了一张牌。
\"这把我跟了。\"我推出一叠筹码,举止自然。
阿成微微皱眉,大概没料到我会这么自信。几轮加注后,牌面揭晓,他果然拿出一手同花顺,比我的牌大一筹。
\"你出千了。\"我脱口而出。
这句话如同一颗炸弹落入平静水面。整个赌桌瞬间安静,周围的谈笑声也戛然而止。阿成眼神一冷,用粤语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懂,但语气明显不善。
\"他说你血口喷人。\"默哥低声翻译,表情已经绷紧。
\"我看得一清二楚,\"我指着牌桌,\"你洗牌时换了至少两张,用的是基础的'压牌截张',小学一年级水平。\"
此话一出,阿成的表情彻底变了。他站起身,用蹩脚的普通话说:\"你找死是不是?\"
周围几桌的人也纷纷站起,向我们投来敌意目光。电光火石间,默哥猛然拽住我的手腕:\"快走!\"
我们还没到门口,六七个黑衣人已经拦住了去路。他们人高马大,手上青筋暴起,眼神凶狠。
\"怎么回事?\"为首的平头男子冷冷开口。阿成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飞快地用粤语说着什么,不时指着我。
\"他说你故意挑事,想出千不成反咬一口。\"默哥简单翻译,同时悄悄凑近我:\"一会儿我引开他们,你往前门跑,直奔弥敦道,跟人多的地方。\"
\"那你呢?\"
\"别管我,我有办法脱身。\"
默哥上前一步,尝试用粤语解释。但对方显然不吃这套,其中一个寸头男直接推了默哥一把,骂道:\"扑街仔,识相就交钱认错,不然今天别想走!\"
我能感觉到形势急转直下。默哥的肩膀绷紧,呼吸节奏变了,这是他准备动手的信号。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一瞬,默哥突然抄起身旁的垃圾桶砸向最近的保安,同时大喊:\"跑!\"
我几乎是本能地冲向出口,身后传来打斗声和怒骂声。转身只见默哥一个过肩摔放倒一人,但另外两人已扑上去。千钧一发之际,默哥从腰间抽出一把折叠军刀,亮出刀锋。
这一举动让对方稍稍犹豫,默哥抓住空档,一个箭步冲出重围,跟上我的脚步。
\"往左!\"他在身后喊。
我们冲出茶餐厅,拐进一条狭窄巷道。香港的老城区像迷宫,窄巷交错,墙壁斑驳,空气中弥漫着垃圾和海水的混合气味。身后脚步声密集,至少有四五人在追。
\"分头走!\"默哥指着前方的三岔路,\"你往左,海防道方向,我引开他们!\"
\"一起走!\"我坚持道。
\"听我的!\"默哥一把将我推向左侧小巷,\"他们认得我,会追我。你绕到弥敦道坐的士去尖沙咀码头,我十五分钟后到!\"
没等我反对,他已经朝右侧巷子跑去,故意大声喊叫吸引追兵。果然,大部分人转向了他那边,但仍有两个揿住了我。
我拼命奔跑,肺部像着了火。拐过一个街角,迎面撞上一个推着垃圾车的清洁工,车子翻倒,垃圾散了一地。老人破口大骂,我顾不得道歉,爬起来继续逃命。
左拐右拐,钻进一条更窄的巷子。腐臭味扑面而来,地上污水横流,墙上贴满了色彩斑斓的小广告。前方出现一个丁字路口,我毫不犹豫选择了右转,随即猛地刹住脚步——死路!
身后脚步声逼近。慌乱中,我抄起地上一根锈迹斑斑的铁管,转身面对追兵。两个黑衣人转过弯来,一前一后堵住去路,缓步靠近。
\"小子,跑啊,怎么不跑了?\"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冷笑着,操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
我握紧铁管,后背抵着墙,心跳如鼓。松鹤庄的训练以技术为主,实战经验几乎为零。这种情况下,我知道自己胜算渺茫。
\"别动手,有话好说。\"我试图拖延时间。
\"好说个屁!\"另一个瘦高个从后腰摸出一把匕首,\"给脸不要脸,今天就让你尝尝厉害!\"
两人一左一右逼近。我深吸一口气,瞄准左侧那人,猛地挥出铁管。铁管划破空气,发出呜咽声,却被对方轻松躲过。
我刚要再次出击,巷口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回头只见一个黑影从天而降,重重地落在横肉男身上。两人摔作一团,刀子脱手飞出。借着微弱的灯光,我认出是默哥!
但他左臂已经被鲜血浸透,衣袖几乎全湿了,显然是在之前的打斗中负伤。
\"还愣着干什么!\"默哥大吼,同时反手一肘击中对手下巴,\"弄死他!\"
我这才如梦初醒,抄起铁管冲上前,对准瘦高个的膝盖狠狠一击。只听\"咔嚓\"一声,对方惨叫着跪倒。不等他反应,我又是一管砸在他肩膀上,确保他短时间内爬不起来。
\"走!\"默哥喘着粗气,拖着我就跑。
我们穿过几条垃圾横陈的小巷,钻出一条稍宽的街道。这里灯火通明,行人如织,正是弥敦道的支路。我们混入人群,放慢脚步,调整呼吸,假装是普通游客。
默哥脸色惨白,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左臂不自然地下垂。
\"你的伤...\"
\"小事。\"他咬牙道,\"先离开这片区域。\"
我们拦了辆的士,司机看到默哥的血迹,明显迟疑了一下,但见是外地口音,也没多问,只是要求我们不要弄脏座椅。
\"去尖沙咀码头。\"默哥上车后指示。
的士穿过闪烁霓虹的街道,路边的招牌和行人在车窗外飞速掠过。沉默了一会儿,默哥开口:\"你知道自己错在哪了?\"
\"不该当面揭穿他出千。\"我低声说,心里还残留着惊魂未定的余悸。
\"错。\"默哥斩钉截铁,\"你最大的错误是什么都不了解就敢叫板。香港的规矩和道上的人,比你想象的复杂得多。那个阿成背后有青联帮撑腰,身手不行但靠山硬,你以为凭两下三脚猫功夫就敢碰瓷?\"
他呲牙咧嘴地扯开衣袖,露出一道七八公分长的刀伤,血仍在缓慢渗出。
\"去医院吧。\"我担忧地说。
\"不用,小伤。\"他从口袋摸出一块皱巴巴的手帕,熟练地在伤口上缠了两圈,\"先离开香港要紧。\"
码头人头攒动,最后一班回广州的船正准备起航。我们买了票,匆忙登船,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默哥脸色越来越差,但硬是咬牙不去医务室。\"麻烦。\"这是他唯一的解释。
船缓缓驶离码头,维多利亚港的灯火渐行渐远。我望着窗外的黑暗,脑海中回放着这疯狂的一天。
\"还记得那水手为什么发飙吗?\"默哥突然问。
\"他看出阿成出千了?\"
\"应该是。但他没明确指证哪一步,只是凭感觉,所以没人支持他。\"默哥轻声说,\"你不一样,你直接说出了具体手法,这才触到阿成的痛处。
一般老千被人说出千,最多赔点钱认栽。但你点破了他的招数,等于揭了老底,这就是要命的事了。\"
我若有所思地点头。老千行当,技术就是饭碗,被人揭穿手法比当场被抓千更严重。
\"不过,你确实有两下子。\"默哥难得夸奖,\"能一眼识破'压牌截张',松鹤庄教得不错。\"
\"可比起香港的'快手',我差远了。\"我苦笑,\"他们的速度太快,根本反应不过来。\"
\"各派有各派的长处。\"默哥靠在椅背上,声音因疼痛而略显嘶哑,\"香港这套以快制胜,适合短平快的场子;北方路子虽慢,但更稳健,适合大场面。你输在经验不足,不在技术。\"
船只穿越伶仃洋,逆流而上。夜色中,香港的灯火已成一线。这短短的一日游,花费巨大,收获匪浅。亲眼见识了\"快手\"的厉害,也尝到了技不如人的苦果。
看着默哥苍白的脸色和浸血的袖口,一种愧疚感涌上心头。因为我的冲动,害他受伤,差点命丧香港。
\"谢谢。\"我轻声说,\"没你我就完了。\"
默哥没说话,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这一天的经历像一记重锤,将松鹤庄教的那套高深莫测的理论狠狠砸到了地上。在象牙塔里学的再多,终究不敌一场血的教训。
这次香港之行,我输了钱,输了面子,却赢得了弥足珍贵的经验——真正的江湖,不是书本里写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