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珠海,南风徐徐,夹杂着海腥味。
我站在\"金雀赌场\"斜对面的华海茶餐厅二楼,借着窗边的位置观察对面的人流。马叔给的那本发黄笔记和铁盒里的小玩意儿,让我这几天睡觉都不踏实。理论归理论,真要上手还得试试水。
\"怎么样?\"我低声问默哥。
默哥叼着根烟,目光却没离开过对面:\"门口保安一胖一瘦,穿制服那个前天刚上岗,眼神飘忽,另一个老油条,每四十分钟抽一次烟。\"他敲了敲面前的报纸,\"摄像头有八个,三个坏的,装样子用。\"
\"那批鬼佬刚走。\"花蕊啜了口咖啡,\"十一点到一点是交接班的空档,里面一个笑面虎姓关,荷官培训不超过两个月。\"
金雀不是什么大场子,比起葡京那种正规军,充其量算个杂牌。主要招揽些港澳商人和倒爷,有钱人嫌它脏,真赌鬼又去不了澳门,就这么不死不活地存在着。正因如此,才是我们试水的好地方。
十点四十,我先进去。推门那刻就闻到一股刺鼻的霉味和烟味。地板脏兮兮的,墙纸发黄,天花板挂着两盏过时的吊灯,显得特别寒酸。赌场里人不多,三五成群的港澳口音此起彼伏,烟雾缭绕中,几个荷官百无聊赖地守着各自的台子。
我在角落的百家乐桌前坐下,装作新手的样子,一边点烟一边抬头观察。马叔笔记上说,老式摄像头大多是松下AV-3000或AV-5000系列,有个明显特征——外壳边缘有个螺丝孔,用来调节角度。
按照笔记里画的示意图,这种摄像头在强光直射下会出现盲区,死角就在灯光与摄像头之间的夹角区域。
荷官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一脸油光,眼袋浮肿,手法懒散,一看就是通宵熬出来的。我故意小心翼翼地推出几枚筹码,输了两把,故作沮丧,抬头扫视整个大厅,假装纠结要不要继续。
十一点整,花蕊踩着高跟鞋进来,选了我斜对面的位置坐下。她今天画了精致的妆,穿着件大红旗袍,手腕上几个金镯子叮当作响,一看就是有钱的台商太太。荷官眼睛立马亮了,下意识挺直了腰板。
\"这里可以抽烟吧?\"花蕊故意问得很大声,同时熟练地从金色烟盒里取出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
荷官连忙点头哈腰:\"可以可以,女士请随意。\"
就在荷官帮她点烟的时候,我从上衣内兜掏出马叔给的那个\"电波狗\"——这玩意儿跟块肥皂似的,正面有个简陋显示屏,能检测出方圆五米内的电子信号强度。我按照笔记上说的,把它对准天花板,慢慢旋转。显示屏上跳动的数字在朝西北方向时猛增,证实了那边确实有摄像头。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我使出了\"影水诀\",这套手法最大特点就是不直接碰牌。
但是这招难就难在必须掌握精准的呼吸节奏和极其细微的手部控制,一般人根本察觉不到,摄像头也拍不到实质性动作。但缺点也很明显——成功率不过六成,而且对场地环境要求极高。
花蕊配合得恰到好处。每当我需要行动,她总会制造些小插曲:要么突然惊叹,要么跟荷官套近乎,甚至\"不小心\"打翻筹码。这些都是事先约好的暗号。
第六局,我刚赢下三千多块,忽然感觉背后有异样。抬头看向吧台的玻璃反射面,发现一个瘦高的保安正盯着这桌。更糟的是,天花板的摄像头忽然转动了一下,正对着我这个位置。
默哥不动声色地从我身后经过,假装问路时低声说:\"够了,风头太紧。\"
我点点头,装作手气用尽的样子,故意又输了两把小的,然后站起身,假装去洗手间。花蕊识相地跟上节奏,抓紧时间兑换了筹码,顺便在柜台那耍了会儿大小姐脾气,分散注意力。
三十分钟后,我们在珠海渔人码头一家没名字的茶档碰面。这地方看着破,但做掩护最安全——人多嘴杂,海风呼啸,谁也听不清谁说什么。
\"有人一路跟到国贸大厦。\"默哥点了根红双喜,眉头拧成疙瘩,\"不是场子里的人,手法太业余。\"
\"今天这一出,证明马叔那套还能用,但撑不了多久。\"我叹了口气,把几千块港币往桌上一推,\"关键是效率太低,冒这么大险才赚这点,还不够房租。\"
\"是有人盯上咱们了。\"花蕊突然压低声音,\"三点钟方向,那个背电脑包的,在赌场就坐我后面。一直没下注,眼睛就盯着你这边。\"
我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那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干瘦的身材,大方脸,戴副黑框眼镜,穿着件不合身的格子衬衫,一看就是那种宅得发霉的技术男。此刻正假装看报纸,眼睛却不时飘向我们这桌。
\"要不要处理一下?\"默哥问,手已经摸向腰间。
我正要回答,那小子忽然站起身,径直朝我们走来,脸上那股紧张又兴奋的劲儿,活像个刚出笼的雏儿。
\"打扰一下。\"他声音有点抖,\"我叫阿杰,刚才在金雀...我注意到你们用的是八七式电波探测器?\"
三人齐刷刷戒备起来。默哥的右手已经按在了后腰的铁家伙上,花蕊的手指则悄悄捏住了随身带的发卡。
\"你特么谁啊?\"默哥低吼。
\"别误会!\"小伙子连连摆手,\"我就是个玩电子的!在深圳华强北修手机的!那种探测器市面上根本买不到,我就好奇......\"
我盯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谎的迹象,倒是紧张得要死。
\"坐下。\"我指了指空椅子,\"你懂这些?\"
他如蒙大赦,连忙坐下,放下背包,手忙脚乱地从里面掏出个破旧的小塑料盒:\"您看,这是我自己做的小玩意,能探到各种无线电和红外信号,我今天正好在测试金雀那边的设备......\"
默哥从他手中夺过那个盒子,翻来覆去地检查:\"自己做的?\"
\"对对对!\"阿杰点头如捣蒜,\"零件都是从华强北淘的,主板是诺基亚3210的改装,天线是电视机的......\"
\"你对赌场那套东西,了解多少?\"我直接问。
阿杰眼睛一亮,仿佛找到了知音:\"这个我研究好几年了!珠海这些小场子基本都是些老旧货,比如金雀用的是九七年松下AV-5000,一共装了八个,有三个已经坏了。
摄像头信号是模拟制式的,传输频率固定,用这个就能接收。\"他从口袋掏出一个改装过的bp机,\"您看,现场监控画面都能收到。\"
我接过来一看,还真能看到餐厅角落摄像头拍到的模糊画面。
\"你之前做什么的?\"
\"我啊,原来在深圳一家台资厂上班,做车载收音机装配,后来厂子倒闭了,就自己摆摊修手机、组装电脑什么的。\"阿杰挠挠头,\"这些设备是我业余琢磨的,能干扰老式摄像头,不过对新型的没用......\"
我和默哥交换了个眼神——这小子是块宝啊。
\"你那些设备,能批量做吗?\"我问。
阿杰愣了一下:\"理论上可以,不过要钱啊。一套得用诺基亚的主板,再配上发射模块和接收器,少说也得两三千块,手工活,量产不了。你们要这玩意干啥?\"他突然瞪大眼,\"该不会是......搞那个......出老千?\"
\"什么出老千?我们是技术测试员。\"花蕊横了他一眼,语气却温和了不少,\"专门给一些公司测试安保系统漏洞。\"
\"真的假的?\"阿杰半信半疑,但眼中的好奇已经压过了警惕,\"我一直想知道那些传说中的手法是不是真的......\"
\"有兴趣跟我们合作吗?\"我打断他的遐想,\"不过得先说好,这行有风险,而且现在只是起步阶段,钱不会多。\"
阿杰犹豫了一会儿,但技术宅的好奇心最终战胜了犹豫:\"行!反正我现在也没正经工作,能学点东西也好。\"
走出茶档时,夜色已经笼罩了珠海。远处的澳门灯火璀璨,一片繁华。海风吹来,带着咸涩的气息,还有些许寒意。
阿杰要回深圳取设备,约好两天后在华强北碰面。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心里五味杂陈。马叔的那句话又回响在耳边——\"我们这一代老千就像恐龙,注定被时代淘汰。\"
现在看来,我们的处境确实很尴尬:传统技术在高科技赌场面前力不从心,而转型电子化又缺乏资金和专业知识。阿杰的出现或许是个转机,但一切还是未知数。
\"怎么想?\"默哥问。
\"走一步看一步吧。\"我望着澳门方向,\"马叔说的没错,不适应就会被淘汰。但他忘了一点——适应的方式有很多种。\"
那晚回到城中村的出租屋,我把马叔的笔记和阿杰的设备摆在一起,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如果能把传统手法和电子技术结合起来,会不会创造出一种全新的路子?
风在窗外呼啸,吹动着电线杆上的\"小广告\",发出啪啪的声响。这个时代变化太快,我们不得不快速应变,否则就会像马叔那样,成为被时代抛弃的一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