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日,福田区。这间地下室被我们占了八天,墙面刷得惨白,顶上几根电线裸露在外,天花板角落已经被水浸出了一片霉斑。地面铺着从建筑工地捡来的木板,缝隙间时不时窜出几只蟑螂。四十平的空间被塑料帘和夹板隔成三块:靠门是工作区,中间是起居区,最里间是默哥的病房。
\"靠,这破木板钉不住了!\"我骂了一句,手上的锤子砸在了大拇指上,疼得我龇牙咧嘴。
电脑王头也不抬,双手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敲个不停,眼睛死盯着华强北淘来的那台14寸飞利浦显示器,屁股底下垫着块从路边捡的泡沫板。机箱盖早就被他拆了,里面风扇呜呜作响,几条破毛巾盖在散热片上滴着水。
\"咋样了?\"我甩甩发痛的手指。
\"别催老子!\"电脑王一脸不耐烦,嘴里叼着半根冰冷的烟头,\"这破机器才233兆的主频,内存条64兆,玩《红色警戒》都得卡。那狗日的电脑贩子说是原装货,其实他妈的翻新机,硬盘都有坏道,老子砍到1350才勉强拿下来。\"
墙角传来一阵刺耳的塑料撕裂声,小岳正蹲在那拆快递。一堆纸壳箱里装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旧式照相机、老mp3、掉漆的无线话筒、台湾产的电子骰子,甚至还有个从游戏厅搞来的老虎机零件。
\"哪弄来这么多破烂?\"我皱眉。
\"嘿嘿,花了点钱呗。\"小岳贼兮兮地笑着,\"咱们那三千活动费都砸这儿了,不算亏,都是好东西。\"
\"你他妈又擅自行动?\"我声音沉了下来,\"规矩都忘了?\"
小岳撇撇嘴,继续摆弄他的破烂,嘴里却小声嘀咕:\"大惊小怪,不过几千块钱...\"
隔间传来床板嘎吱嘎吱的声音,默哥又在偷练。才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没几天,这老兵贼心不死,天天躲被窝里练俯卧撑。他那右胳膊还裹着绷带,伤口刚结痂,但这厮不当回事,非说是\"肌肉记忆训练\"。
\"老默,喝药了!\"花蕊端着碗黑乎乎的中药走进隔间。这些天她成了半个护工,天天按时给默哥换药,熬中药,俨然一副大姐头模样。
我打开角落那台\"新飞\"牌冰箱,拿出几瓶纯净水。这冰箱是上个租户剩下的,外壳掉漆,门封条磨得卷边,制冷效果差,全靠一根接在插线板上的破电线续命。里面除了几瓶水,就剩点速冻水饺和半包剩馒头。
\"报告大哥,安防系统明天就位。\"电脑王搓了搓发红的眼睛,\"门口和通道能装四个红外,接我的小灵通,一感应就震动。我刚从深南电子城淘了几个二手的感应器,改装一下够用了。\"
\"太被动。\"我摇头,\"万一又来硬的,这些摆设顶个屁用。\"
\"早就准备好了。\"电脑王指向角落一个绿色军用帆布包,\"紧急情况抓起就跑,里面准备了两套假身份证明、六千块钱和三天干粮,连棺材本都搭进去了。\"
我点头不语。上次霸王那帮人杀过来,我们连裤子都来不及提就跑路,教训太深刻了。
花蕊从隔间出来,手上捧着个做满记号的笔记本,皱着眉头:\"'先生'又来电话了,说明天要第一批资料,重点是洲际那个场子的人员变动,一个都不许漏。\"
\"查得到吗?\"我问。
\"早就安排好了。\"花蕊合上本子,面无表情,\"找了几个老关系,能弄到最近的进出记录。\"
自从住进这地方,那个神秘的\"先生\"每周都通过小灵通联系花蕊,要各种各样的情报:哪个赌场换了荷官,哪个富商进了高档场子,哪家地下钱庄最近活跃。奇怪的是,他对我们自己的营生一点不感兴趣,从不干涉。
\"培训那摊子怎么样了?\"默哥的声音从里间传出来。他披着褪色的军绿色背心,脸色还是蜡黄,但眼神恢复了往日的凌厉。
\"接了两单,都是老面孔。\"我从口袋掏出个皱巴巴的小本子,\"李胖子和王麻子,一共拿了三千六,都登记了。\"
这是我们搬进来后定的新规矩——所有进出帐必须记录,大额支出需集体同意。钱分三份:流动资金、应急备用金和团队公积金,严格执行。吃了大亏后,我们连口香糖钱都精打细算。
\"够谨慎的。\"默哥点点头,汗水顺着瘦骨嶙峋的脖子往下淌,\"现在就是要闷头发育,等风头过了再说。\"
\"哈哈哈,成了!\"电脑王突然一声怪叫,从椅子上蹦起来,\"雷达系统终于调通了!识别率从六成干到七成半!何超琼来了都赢不了老子!\"
我凑过去看屏幕,上面闪烁着一堆绿色数据流,完全看不懂。这是他的新一代系统,比以前的版本小了一半,但稳定性更好。这家伙不知从哪搞来几根人体脂肪提取的钓鱼线,把信号接收距离从原来的20米拉到了35米,号称\"电子眼\"。
\"记住,这些玩意儿只用来自保。\"我提醒道,声音严肃,\"现在当务之急是低调修生养息,重在情报收集,不是满场子撒网。\"
\"切,憋着手都痒了。\"小岳不满地嘟囔,\"我牌都三四天没切了,早上的洗牌练习都漏了。\"
\"三个月。\"我一锤定音,指着贴在墙上的一张手绘时间表,\"头一个月在窝里养伤,第二个月出去踩点试水,第三个月才能重操旧业。客户只接三种:老主顾、熟人介绍和查过底的生面孔。\"
墙上的时间表详细列出了每个阶段的行动目标、风险评估和应急方案。这是我们团队建立以来最系统的行动计划,刚才还趁默哥睡觉时跟他讨论了半天。
\"太磨叽了。\"小岳嘴里不服,手上依旧摆弄他的破烂电子件,\"这么慢连本钱都赚不回来。\"
\"活命比赚钱重要。\"默哥声音不大但字字有力,\"上次差点全栽了,脑子进水了?\"
小岳顿时不敢吱声。那次突围已经成了团队的伤疤,谁提谁挨揍。
傍晚六点,花蕊从外面回来,手上提着四个盒饭和一塑料袋啤酒。我们围着中间区域的折叠桌坐下,连默哥也坚持自己走出来,死活不肯再躺着。
桌上的饭菜很简单:两荤两素,都是附近小店的家常菜。盒饭上的塑料膜已经被油浸透,菜色也不咋地,但配着冰啤酒,却是这段时间来最惬意的一顿。
\"有情况。\"花蕊放下筷子,语气平淡,\"'先生'要加码了,除了常规情报,还要咱们盯梢一个人。\"
\"谁?\"我警觉起来。
\"姓梁,据说是港商,这阵子在福田活动。\"花蕊声音不冷不热,\"让咱们跟踪他的行踪,记录接触对象,拍点照片。\"
桌上气氛瞬间凝固。这已经不只是情报交换,更像是某种侦查任务。
\"什么来头?\"电脑王少见地严肃起来。
\"没细说,只给了照片和车牌号。\"花蕊从牛仔裤口袋掏出张对折的纸,\"酬金五万,现钱。\"
我接过纸,展开一看,差点把刚喝的啤酒喷出来——照片上的中年人穿着笔挺西装,戴金丝眼镜,一脸精明相,正是当初在陈志明赌局上怀疑认出我的梁志强。
\"操,这号人物惹不起。\"默哥瞬间警觉,\"别接,嫌命长啊?\"
\"不接不行。\"花蕊冷漠地摇头,\"这是'先生'的硬性要求,明确说了,不接受就得搬走,一天不留。\"
房间里一阵沉默。日光灯发出嗡嗡声,电脑风扇呼呼转动,隔壁房间传来低沉的台湾偶像剧对白声,还有新近大火的周杰伦《范特西》专辑音乐隐约透过墙壁。
\"我看行啊。\"电脑王开口了,\"反正就是远远看两眼,拍几张照片,又不是要弄死人家。只要别被发现,风险可控。\"
\"我坚决反对。\"默哥语气强硬,\"这事没那么简单。\"
小岳挠着头:\"要不...咱就随便拍几张糊弄过去?\"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经过上次生死劫,团队决策程序变得明确——集体讨论,但拍板权在我这里。
我把照片翻来覆去看了几遍,陷入思考。梁志强不是一般角色,他与松鹤庄和飞鹰老人有关,对我的身份似有所知。\"先生\"为何偏偏对他感兴趣?这里面有什么猫腻?是纯属巧合还是蓄意安排?
\"花蕊,先答应下来。\"我最终决定,\"但必须遵守三条:第一,只远程观察,不近距离接触;第二,发现不对劲立马撤;第三,同时调查'先生'的底细,看他跟梁志强到底什么关系。\"
默哥皱眉头但没再多说。其他人也都点头同意。
饭后,我独自站在那条通往商场的秘密通道口,点燃一支红塔山。烟雾在昏黄的灯光下缓缓盘旋,像团挥之不去的阴影。
这地下室表面看着安全,实际上跟精致的牢笼没啥两样。\"先生\"提供的这些帮助太过周到,却让人本能地感到不安。他给的每一分钱,未来可能都要我们双倍奉还。
或许我们躲过了霸王的追杀,却掉进了另一个更大的陷阱。
夜深了,其他人都睡了。我坐在破显示器前,又检查了那张梁志强的照片。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头萦绕——这个盯梢任务绝不简单,背后肯定隐藏着更复杂的关系网。
我摸了摸贴身的那块玉佩,这是表叔当年唯一留给我的东西。记得他曾经说过:\"老千混江湖,能活着的,从来不是玩得最好的,而是最能看透局势的。\"
看着照片里梁志强精明的双眼,我不由得攥紧了拳头。这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