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三日，凌晨一点二十分。深圳龙岗区一间废弃厂房的地下室。
空气中弥漫着泡面和霉味。三台旧显示器的蓝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老式486主机运转的噪音充斥着这个不足二十平的空间。我坐在角落的床铺上，手里攥着表叔留下的那张黑桃A。
这是我们换的第三个窝点。自从接到\"先生\"的纸条，默哥跟打了鸡血似的，愣是连夜拉着我们搬了家。原本住的城中村出租屋好歹还有独立卫生间，现在连上厕所都得拎着手电筒走三十米外的临时厕所。
默哥的大哥大突然响了。\"妈的，这么晚谁啊？\"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按下接听键，嗯嗯啊啊说了几句，脸色越来越难看。
挂断电话，他叼起一根皱巴巴的红塔山：\"集合，有事。\"
睡眼惺忪的电脑王从电脑前抬起头，脸上还有键盘印；花蕊放下手里的《时尚》杂志，这娘们睡前非得翻两页时尚杂志，说是保持女人味；年纪最小的小岳从耳机里拔出耳塞，他刚淘了盘周杰伦的《范特西》，这两天听得魔怔了。
我们五个围到那张破桌前，桌面上铺着张皱巴巴的白纸，上头用记号笔写着几个关键词：\"白家\"、\"霸王\"、\"九月计划\"。
\"情况不妙。\"默哥开门见山，\"刚才接到线人电话，港澳那边查得严，专抓我们这种人。前几天李德明见过的人里，有个姓张的是白家的高层。\"
\"什么意思？\"小岳茫然道。
\"傻啊你？\"电脑王翻了个白眼，\"就是说咱们踢到铁板上了。惹上白家这种大佬，咱们这几个臭鱼烂虾不够人塞牙缝的。\"
默哥吐了口烟圈：\"现在的问题是，港澳那条路算是彻底黄了。再回去，分分钟给人做成人彘。\"
\"那不就断财路了？\"电脑王一拍桌子，桌腿一歪，差点翻了，\"上个月包夜费都快付不起了！\"
\"有完没完，你小子除了钱还知道啥？\"默哥瞪了他一眼，转向我，\"有啥想法没？\"
我沉默着扫视每张脸。半年来，钱一直是个大问题。没钱寸步难行，设备买不起，人脉打不通，关键时刻连条退路都没有。好不容易靠着澳门赌场那边搞出点起色，这下全黄了。
\"两条路。\"我最后说，声音干涩，\"要么转移阵地，找个白家鞭长莫及的地方接着干老本行；要么转型，换个方式活下去。\"
\"转哪去？\"默哥嗤之以鼻，\"新马泰？越南柬埔寨？听'先生'那意思，白家在整个东南亚都有人，跑哪都一样。\"
\"要不内蒙古？\"小岳怯怯地插嘴，\"咱师傅以前提过，呼和浩特那边赌场不少...\"
\"放屁！\"默哥劈手给了他后脑勺一下，\"你以为那边的地头蛇好惹？再说千里迢迢跑那么远，路费都够咱们吃仨月泡面了。\"
屋里一阵沉默。窗外传来卡车的轰鸣，铁皮房颤了几颤，灯泡晃出几圈昏黄光影。
\"我倒是有个想法。\"电脑王放下手中的可乐罐，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
\"说。\"
\"互联网。\"
默哥一脸懵逼：\"啥玩意？\"
\"别听他放屁，上回上网通宵，又被网管踹出来了。\"小岳笑道。
\"滚你丫的。\"电脑王照着小岳后脑勺就是一巴掌，\"我说真的。现在网上赌博开始起势了，什么德州扑克啊，足球竞猜啊，这帮老外玩得可疯了。\"
默哥一脸不屑：\"网上赌？那不就是打游戏吗？咱是靠本事吃饭的，手上功夫跟眼力劲儿，网上咋施展？天天对着破显示器，老子眼睛都要瞎了。\"
\"不是那么简单，\"电脑王激动地站起来，绕到电脑前，\"来来来，我给你们看看。\"
他一通操作，显示器上出现个简陋的网页，歪歪扭扭的英文标题下面是几张扑克牌图案，底下还有红绿两个按钮。
\"这叫betwin，英国佬办的赌博网站。\"电脑王敲着键盘，\"你们看，这个就是线上真人百家乐，这些是真人荷官，玩法跟咱们线下一模一样。\"
默哥瞥了一眼：\"就这破玩意？老子连图都看不清，荷官长啥样都分辨不出来，这也叫赌博？\"
\"重点不在这，\"电脑王不耐烦地摆摆手，\"我这两个月研究过了，网上赌博系统漏洞多的是。服务器延迟、随机数算法问题、安全验证漏洞...都是咱们可以利用的地方。\"
\"别给我扯这些电脑黑话，\"默哥不为所动，\"你给我说说，你咋个出千？手砍了没地方施展，眼神也用不上，咋整？\"
\"这就是你们这帮老古董的思维盲区，\"电脑王叹了口气，仿佛在对牛弹琴，\"在网上，代码就是手法，算法就是技巧。前几天我写了个小程序，能分析这个网站的发牌规律，已经找出点门道了。\"
花蕊终于开口：\"两边各有道理。实体赌场更容易发挥咱们的老本行，但这时候回去风险太大。网上操作能躲避白家的眼线，但电子记录比实体活动留下的痕迹多，一旦出事，追查起来更容易。\"
小岳挠挠头：\"能不能两条腿走路？线上线下一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我。这间小破屋里安静得能听见外面电线杆上的变压器嗡嗡声。
我决定打破僵局：\"电脑王，你那套真能行？\"
电脑王眼睛一亮：\"必须的！我早就想试了。你看这个......\"
他从床底拖出个纸箱，取出几张皱巴巴的打印纸：\"这是我研究的几个主要赌博网站。这个winnerbet，主要做球赛竞猜，服务器在英属维尔京群岛；这个叫RoyalKing的，玩线上扑克，服务器在直布罗陀。\"
默哥打断他：\"听你这意思，这些网站都在国外？那充钱取钱咋整？\"
\"有种东西叫西联汇款，\"电脑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再不行还有银行电汇。\"
\"那不就留下把柄了吗？\"默哥指出，\"一查不就完了？\"
电脑王神秘一笑：\"这就是我的拿手好戏了。咱用多层账户操作，走离岸洗钱路线，最后把钱汇到一个安全账户。就算查也查不到咱们头上。\"
我转向花蕊：\"靠谱吗？\"
花蕊谨慎地点点头：\"可行是可行，就是风险和收益比还得再评估。\"
默哥仍然一脸不信任：\"这样吧，先搞个试验。你小子要多少启动资金？\"
\"不多，五千块差不多了。\"电脑王掰着手指头，\"买个奔腾III，起码500兆赫兹的cpU，再配个64兆内存，10个G硬盘。再整个稳定点的'电信宽带通'，包月两百九，56K的，勉强够用。\"
\"哪来那么多钱？\"小岳直摇头，\"上回在华强北淘的那台二手本本都快把咱们整垮了。\"
花蕊翻开记事本：\"我手头还有三千，澳门那次还剩两千，凑合够了。\"
我决定做个了断：\"就这么定了。电脑王负责搭系统研究网站，花蕊帮着管钱，小岳明天去华强北淘设备，默哥......\"
\"我继续盯着安全问题，随时准备撤退。\"默哥不等我说完就打断了我。他把烟头摁灭在易拉罐上，\"都给我记住，三天后'先生'会有新指示，在此之前都给我夹着尾巴做人，别整出动静来。\"
大家散开各忙各的。电脑王一屁股坐回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敲起代码来；小岳戴上耳机，嘴里哼着\"蓝色的街灯下，是个没有家的孩子\"；花蕊坐在角落，低头算账；默哥拆开枪，仔细擦拭每个零件。
我走到厂房外。夜风带着轻微的腥味，远处工地的电焊光不时闪烁。深圳这座城市，永远像个不知疲倦的机器，即使在深夜也在轰鸣运转。
我掏出烟，却发现打火机没油了。暗骂一声，把烟塞回口袋。
回到屋里，电脑王已经趴在键盘上睡着了，显示器还亮着，屏幕上是一串串我看不懂的代码。默哥蜷缩在床上，手里还握着那把拆了一半的手枪。花蕊靠在墙角，月光透过破窗照在她的脸上，不知是睡是醒。
我在自己的铺位坐下，从枕头底下摸出表叔留下的那张黑桃A。牌背上的赤龙图案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这张牌，或许就是我和那个庞大组织之间的连接点。而现在，我们正走在一条未知的道路上，前方是机遇还是深渊，谁也说不清。
耳边是电脑散热风扇的嗡嗡声，伴随着默哥微微的鼾声。这个由几个无家可归的人组成的团队，正面临着最严峻的考验。
我躺下，闭上眼，脑海中却全是电脑屏幕上那些闪烁的赌博网站，还有\"先生\"留下的警告：白家已注意到你们。
改变，有时候不是选择，而是生存的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