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的伤好得比想象的快。钱涛给的膏药管用,三天后勉强能敲键盘了。脚趾恢复慢些,走路还一瘸一拐,但总算能自己挪动了。
技术楼是园区里的异类。四层水泥结构,真玻璃窗户,不是那种一捅就破的塑料板。最要命的是装了空调。常年二十六度,不冷不热。
第一周干些杂活——整理设备单子、备份光盘、帮老王跑腿。日子难熬,但总比水牢强。胖爷(老王外号)懒得管我,每天给他泡三杯茶,剩下随我折腾。
周五下午,钱涛喊我进办公室。他对面坐着个秃顶中年人,啤酒肚,满脸坑,像被霰弹枪轰过。
\"陈组长,这就是S39,林天锋。\"钱涛捻了捻眼镜腿,\"据说懂点编程?\"
没等我答话,秃顶先发话了:\"懂个屁,这鬼地方有几个真懂的?\"重庆口音,像机关枪,\"指定又是来混日子的,会写两行htmL就吹上天。\"
\"老陈,别着急下定论。\"钱涛露出罕见的笑,递给我张纸,\"做做看。\"
纸上几道题,都是些小学生水平:FoR循环,IF-thEN,数组排序。混网赌的那段日子,跟电脑王学过点Visual basic和Foxpro,应付这些不成问题。
\"搞台电脑给我。\"我说。
十分钟后,我把答案交给老陈。他叼着根烟头,眯眼看了遍,眉毛越挑越高。
\"靠,还真会?\"他抬头,眼睛瞪得溜圆,\"哪学的?\"
\"大学混过点计算机课。\"
\"学校?专业?\"
\"不记得了。\"我睁眼说瞎话,\"挨过水牢,脑子有点短路。\"
老陈狐疑地盯着我,视线在代码和我脸上来回扫。他在看什么,我心里很清楚——看我写代码的习惯和注释风格。这些小癖好比代码本身更能露馅。
\"行吧,先拉进组看看。\"老陈把纸一扔,\"明早九点,技术组报到。有问题没?\"
\"没有。\"
\"滚蛋。\"
第二天九点,我准时到了技术组。这地方比大楼其他地方更像个真正机房——地上线缆乱成一团,墙上贴满从杂志撕下来的系统图,桌上堆着拆开的主板和显卡。
几台老旧显示器亮着蓝屏,有的在跑doS,有的在调试网页。桌上到处是方便面盒子和矿泉水瓶。
老陈坐在最里面,面前两台15英寸显示器,一个键盘半拆着,桌上还放着个破旧hp服务器的机箱盖。
他身边站着两人,一个瘦小的戴副黑框眼镜,头发油腻,t恤上全是黄渍;另一个魁梧如熊,蓄着大胡子,穿件发白的格子衫,闻着一股烟味。
\"来了?\"老陈头都不抬,\"组里认识一下,这是小何,我们组的'天才'。\"
黑框眼镜抬了下巴,眼神游离不定,嘴里嚼着泡泡糖。
\"这是大林,负责网络这块的。\"
大胡子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新来的?听说从水牢爬出来的?牛b啊。\"口音一听就是山东的。
\"少废话。\"老陈瞪了他一眼,\"林天锋,编号S39,今儿起加入技术组,主要搞前端和界面。别给老子掉链子。\"
我找了张空桌子坐下。桌上摆好了台组装机,17寸cRt显示器,还有叠技术资料。翻开一看,有本《ASp从入门到放弃》《VbScript傻瓜教程》,还有些盗版影印的《黑客防线》《网络安全》杂志。
\"技术组最近干啥活?\"我问。
\"转型。\"老陈抬头,眼里闪着股狠劲,\"从电话诈骗到网络诈骗,效率翻番。\"
他让我先跟小何学着。小何没废话,直接扔给我张盗版光盘,里面是他们最近做的\"活\"——几个钓鱼站点,粗糙地模仿了几家银行和ZF网站。
界面还凑合,后台就是简单表单,骗取用户输入账号密码后存到文本文件。
\"现在都不流电话诱骗了。\"小何嘴里泡泡糖啪地一声,声音像蚊子,\"效率太低。\"
他打开个破旧的thinkpad笔记本,屏幕上一堆Excel表格。这是他们的\"成绩单\"——过去几个月通过垃圾邮件和假网站骗到的账号密码,大多是新加坡和台湾的。
\"目前还是测试阶段,小打小闹。\"小何眼神游移,盯着屏幕,\"马上上大项目,台湾企业那块。\"
果然,下午老陈召集开会,宣布新项目。
\"台湾宏讯电子,目标资金500万美金。\"老陈边说边在泛黄的白板上画圈,手里的记号笔快没水了,\"方案用老三套,税务诱饵,懂的都懂。\"
大林嘿嘿笑:\"又是'退税通知'?老掉牙了吧。\"
\"老子管它掉不掉牙。\"老陈把笔一扔,\"台湾那帮财务见着退税跟见爹妈似的,屡试不爽。\"
计划很简单,具体得吓人:伪造台湾税务局邮件,说企业有笔退税,要求登录官网查看。链接指向他们做的假网站,骗取登录信息,进而控制账户。
\"小何负责后台和数据,大林搞服务器和网络,S39你做界面和邮件。\"老陈发话,\"三天出初稿,别他妈磨蹭。\"
我从没做过这种事,拿着小何给的材料对着电脑发呆。Frontpage这破玩意比想象的难用,做个表单都要半天。
第一天下载台湾税务网站的素材就折腾死人,那网速慢得跟蜗牛赛跑,断线还得重来。
第二天改邮件模板,被老陈骂了八百遍,说我排版\"像招魂贴\"。第三天熬到凌晨两点,才把那破网站拼好,眼睛熬得冒血丝,手指僵得跟木头似的。
这帮人看着邋遢,真本事是有的。网站细节处理得相当到位,连台湾税务局的标志水印和页脚版权都一模一样。要不是URL不对,连我都差点信了。
最让我吃惊的不是技术难度,而是他们的专业程度。老陈是某银行网络部经理,因帮人篡改数据进去蹲了两年;
小何是重点大学计算机系学生,黑了学校服务器改成绩被开除;
大林在网通干过,因私接设备进去喝茶。这些本该干正经It的人,如今在园区里害人。
\"都啥人啊。\"我感叹。
\"你算个啥?装什么清高?\"大林扔过来个易拉罐,\"谁不是被逼的?\"
我无言以对,闷头干活。
准备工作就绪,老陈亲自验收成果。先检查邮件措辞,再查网站细节,最后测试后台数据。他嘴上骂骂咧咧,心里估计满意。
\"攻击时间定在周三凌晨三点。\"老陈掐着表,\"台湾那边上班前,服务器负载低,警惕性也低。\"
周三凌晨,我们挤在机房里,盯着几台显示器的数据流。大林搭的破网关开始工作,几千封邮件被发出。小何写的程序实时显示邮件送达和打开情况。
\"有鱼上钩了。\"小何突然说。
屏幕上跳出条提示:某台湾Ip地址点击了邮件里的链接。
接下来的过程让我胃里直翻腾。我们眼睁睁看着那个倒霉的台湾会计一步步掉坑——点链接、输账号、下载程序、中木马。系统抓取了完整的登录凭证。
\"搞定。\"小何平静地说。
大林接手后续操作——用木马远程登录目标电脑,找到银行账户信息,进行资金转账。整个过程不到二十分钟,五百万美金分三笔转走了。
\"干得漂亮。\"老陈击掌,\"下班,明儿休息。\"
就这么简单?我有点恍惚。这比电话诈骗高效太多,也恐怖太多。没有直接交流,没有长期信任培养,只是几行代码,几次点击,一家企业的血汗钱就没了。
两天后,白经理亲自来技术楼\"视察\"。满脸堆笑,带来了园区上面的嘉奖——每人奖励5000美金。对他们而言,我们不过是赚钱工具,收割机器。
老陈把钱分了,然后请我们去园区里的馆子吃了顿火锅。几杯二锅头下肚,他开始侃大山。
\"将来都是网络的天下。\"老陈脸通红,手指在桌上画圈,\"不是吹牛,咱这行也得跟上时代。传统电话诈骗太费劲,一个月骗一个,还得打感情牌。网络诈骗呢?群发万八千封邮件,千分之一上钩,也有十来个目标。\"
\"不怕查吗?\"我问。
老陈哼了声:\"怕个屁。服务器放泰国小岛上,Ip跳了八百道,用的都是黑卡开的虚拟主机。天王老子也追不到。\"
\"来,喝一个。\"大林端起酒杯,\"兄弟,别问对不对得起良心,有口饭吃就行。总比被卖猪仔强。\"
我陪笑干了杯中酒,脑子里却记下每个技术细节。
回园区的路上,小何突然开口,声音依然蚊子似的:\"你不像这儿的人。\"
心里一惊:\"什么意思?\"
\"没什么。\"他推了推眼镜,\"我也不是。\"
之后的日子,我全身心投入学习。不为完成任务,而是了解园区网络架构和系统布局。
有天敲代码时,突然发现千术和编程有共通点。牌桌上靠观察对手微表情、呼吸节奏判断牌型;
代码里看异常日志、网络波动判断问题。
换牌需要毫厘不差的手法,编程需要严丝合缝的逻辑。
\"老陈,能讲讲园区网络架构不?\"休息时我随口问,\"想了解下整体情况。\"
老陈警觉地看了我一眼:\"想搞什么名堂?\"
\"学习啊,懂点系统架构,代码才能更好地配合。\"
他沉默片刻,指了指墙上一张发黄的网络图:\"园区分五个区,AbcdE,每个区有自己的内网。技术楼是唯一连接点,负责数据整合和外网出口。\"
\"E区也归你们管?\"
\"不全是。\"老陈表情变得微妙,\"E区有些特殊系统,另有人负责。\"
我点点头,没继续问。
晚上回宿舍前,我\"不小心\"撞到钱涛,顺势搭话:\"钱主任,听说你管整个园区系统?包括E区?\"
钱涛眯眼看了我几秒:\"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好奇。\"我装作无所谓,\"觉得能管这么大系统挺厉害的。\"
\"E区核心系统不归我管。\"钱涛平静地说,\"那是白家的禁区,连我都没权限。\"
心里一动:\"那谁管?\"
钱涛脸色沉了下来:\"你问太多了。\"
他转身走了,留我站在原地琢磨。
那晚躺在床上想了很久,我看到了新的可能性——用技术手段植入后门,获取更多信息。
老陈那句话有道理,未来是网络的天下,即使在这个龌龊园区,也不例外。
凝视天花板破洞,我盘算着下一步。水牢让我失去了不少——健康、安全感、对人性的信任。
但我也获得了新武器——技术。
或许,我能用这把双刃剑完成两件事——表面工作中保持出色,暗中挖掘救默哥的通道。
这段日子的技术学习让我明白:信息就是力量。而在这栋破旧却设备齐全的技术楼里,信息正源源不断流进我脑子。
窗外,雨季永远没完没了,雨点打在铁皮屋顶上,像无数代码符号落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