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雨季终于结束。
一场持续三天的蒙蒙细雨后,金三角的天空久违地露出了蓝色,但山间的湿气还要好几天才能消散。
高温与潮湿带走了白家近三分之一的人员——死于疟疾、饥饿,或者彼此之间无声的争斗。
b计划搁浅了。
连日的短波收音机传来零星消息:国际刑警的搜捕重点转向泰北的d品走廊。那天早上,李猛带着两个弟兄从山下徒步上来,挂着一身的尘土,身后背着三个登山包——里面装着红牛、方便面和两部铁塔At&t卫星电话。
\"路通了。\"他简短地说。
白经理两个月来第一次松动了脸部肌肉。
他站在那间漏水的大茅屋前,接过递来的万宝路,点燃,深吸一口,烟雾从鼻孔缓缓飘出。
四十来岁的男人,这两个月白了不少头发。
\"明天开会。\"
次日拂晓,十二名骨干挤在茅草房里,空气里弥漫着不止一种体臭。
所有人都瘦了一圈,眼球深陷,但目光里多了几分狠戾。
在丛林里活过两个月,把人的表皮打磨掉不少。
\"情况有变。\"白经理叼着烟,眯着眼,声音沙哑,\"缅甸军方内讧,国际刑警分散精力,我们不是唯一目标了。\"
他打手势,小马递上一个黄色文件袋。里面有十几张照片,是航拍的画面,显示凤凰园区已被彻底搜查,围墙被推倒,建筑内空空如也。
每张照片角落都有数字标记——拍摄时间。最近的一张是三天前。
\"东山再起。\"白经理把烟头按灭在墙上,留下一个黑色污点,\"三个考察小组,勘探三个备选点。林,你负责老挝线。\"
我点头,这意味着将接触新园区的核心机密。
不动声色地接过一个有些发霉的万科塑料文件夹,里面是几张地形图和一页薄薄的资料。
泛黄的纸张上有咖啡渍,边缘泛着毛边。
\"七天考察,回来汇报,确定选址。\"白经理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在每人眼中停留一秒,\"这次容不得半点闪失。\"
老挝考察小组五人:我负责安保评估,小马管通讯,工程师王猛看基建,加上翻译阿宝和司机老徐。
装备简单得近乎简陋——一辆底盘加高的老款丰田Lc90,两部卫星电话,五支56半自动手枪,外加两沓美钞,大部分是十元和二十元面值。
从营地出发,向西南行驶。丛林小道崎岖难行,老徐熟练地用木棍支住方向盘,单手操作,另一只手不时掏出牙签剔牙。
两天两夜几乎没停,中间只在一处僻静的溪流旁休整了四小时。
\"时间紧,都别磨蹭。\"老徐咬着烟头,眯着眼看地图,\"这两天走土路,官道上说不定有眼睛。\"
考察名单上有三个备选地点,都是边境线附近的偏远村寨。
第一个位于老挝北部深山,地形与金三角营地相似,但更加闭塞;
第二个靠近湄公河支流,水路方便却靠近县城;
第三个则在泰老边境,一个叫禄纳的傣族村寨。
第三天下午,近四点,卡车驶过一条泥泞小道,两侧是稀疏的橡胶林和被砍了一半的柚木树桩。
树底下,几个放牛的孩子晃动着野草棍,赤脚踩在红土地上,好奇地盯着我们的车。
黑瘦的小脸和凸起的肚子,营养不良的典型迹象。
\"到了,禄纳村。\"阿宝指着前方。
村子依山而建,呈扇形散开,地势自西向东缓缓降低,最后到达一条约三十米宽的河流。
从高处俯瞰,地势呈现一个完美的防御态势——三面环山,一面临水。
四十多间茅草顶的高脚屋零散分布,大多已有些年头,木柱被白蚁蛀空,看上去摇摇欲坠。
唯一像样的建筑是村中央的一座公共停尸房,四根红色木柱支撑着铁皮屋顶,顶部放着几个褪色的木雕,可能是某种傣族图腾。
\"地形不错,\"王猛下车后立即开始计算,从背包里掏出指南针和测距仪,\"这种三面环山的地形,防御指数高,修几道围墙就是固若金汤。''
''南面河道宽三十米左右,水不深,旱季可能断流,但挖深水槽可解决。北面山峦起伏缓,可以开辟紧急撤退路线……\"
阿宝没等他说完,已经走向一个立在树荫下吸烟的老人:\"村长,老板请你过来一下。\"
村长是个六十多岁的老挝傣族人,穿着一件发黄的格子衬衫,扣子少了三颗,露出干瘪的胸膛。
脚上的塑料拖鞋开裂,用铁丝勉强固定,右脚拖鞋甚至少了前半截,大拇指直接踩在地上磨出了厚茧。
他走路一瘸一拐,但不是伤残,而是身体长期缺钙导致的骨骼变形。
\"欢迎,欢迎。\"老人用蹩脚的泰语招呼,嘴里含着一口黄牙,咧嘴笑着,露出一边发黑的牙龈,\"你们找地方做生意?住我家,住我家。\"
通过阿宝的翻译,村长带领我们参观了整个村子,这过程用了不到二十分钟。
村里只有一百一十户常住人家,约三百六十多人,主要靠种植橡胶和茶叶为生。
月均收入不到100元人民币,没有电,没有自来水,拉屎就在屋后的简易木棚里,蚊子乌蝇满天飞。
最近的诊所在四小时车程外的琅南塔县城,孩子们要走两小时山路才能到邻村的简易学校,那也只有一个老师教三个年级。
\"这里太穷了,没有年轻人。\"村长踢了踢脚下的泥土,指着几间空置的房屋,\"去年有三十多个小伙子去泰国打工,再没回来。\"
我一边听翻译,一边观察周围地形。
北面的山势连绵起伏,有几处缓坡适合建筑,也有几条兽道可以作为紧急撤离的备选路线。
东西两侧山峦较陡,最高处约有四五百米,适合设置了望点和监控塔。
南面的河水看似平缓,但颜色发暗,有些浑浊,水底暗藏漩涡,需要架桥通过。
河对岸是一片相对平坦的开阔地,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和零星的灌木丛。
从防御角度看,这是个隐患,敌人可以在那里隐蔽观察。
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也是个绝佳的监控区域,任何接近的人都无法完全藏身。
最重要的是,这里几乎与世隔绝。最近的警察局在县城,偏远山区几乎无人管辖。
老挝的政府效率低下,行政力量根本伸不到这种边境村寨。
四小时路程,足够白家在遇到意外时从容撤离。
这正是我们需要的\"法外之地\"。
晚上,我们住在村长家的一间杂物房。
几张草席铺在坑洼不平的木地板上,油灯晃动的火苗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蚊香的青烟袅袅升起,却阻挡不了成群的蚊子和跳蚤。
四周墙壁已经开裂,露出里面的竹篾,门框上的木头被白蚁蛀空,用手轻轻一按就碎了。
五个人围坐在一张低矮的木桌前,边吃罐头边讨论考察结果。
罐头是那种带铁环拉开的\"梅林红烧肉\",十块钱三罐,肉少油多,但在这种地方已是难得的美味。
\"三个地点中,这里条件最好。\"王猛借着油灯的光线,铺开从卫星图上复印的黑白地图,\"地形好,偏僻但不至于与世隔绝,关键是这边太穷了,收买起来容易。\"
老徐点头,用竹筷子挑起一块肥肉,塞进嘴里:\"村长那老东西已经开口要好处了,说只要给村里修个学校或者弄个诊所,拉点电,他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主要问题是水电。\"小马研究着自带的GpS定位仪,皱着眉头,\"这种规模的园区,按原计划至少要容纳五百人,用水用电都是大问题。\"
\"水好说,直接抽河水净化,架设蓄水池就行。\"王猛在图上标出几个点,\"电的话,可以在南边山脚建个小型水电站,同时配备几台东风柴油发电机组作备用。费用高点,但绝对可行。\"
我保持沉默,只是记录数据,时不时观察窗外的动静。作为安保评估员,我的工作是分析地形和周边环境的安全系数,而非决定最终选址。
事实上,这个地方对防御确实极为有利,同时也适合日后可能的突破行动,山路多,土质松软,容易挖地道;
当地村民生活困苦,有利可图便会提供帮助;
距离泰国边境不远,最快三小时可以到达有泰国军方驻守的口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