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车在烂泥路上猛地刹车。
阮明回头,眼珠子转了一圈:\"前面设卡子了。\"
隔着雨帘,三辆警用皮卡停在路障旁,黑洞洞的枪口闪着冷光。
白家的关系网比想象的还广,这片地界连条狗都给收买了。
\"还有没有别的路子?\"我咬牙。
阮明抬下巴指向窗外的黑乎乎的树墙:\"钻林子,七公里外有条野路,能通过境。\"
没得选,我背起默哥,把能带的装备都塞进破背包,跟着阮明钻进了泥窝子。
面包车的引擎声渐远,这杂种跑得比兔子还快,边境地带的命不值钱,谁都明白。
林子像口大蒸锅,闷热腥臭。脚下全是烂泥,每抬一步都像拔萝卜,雨水顺着脖子往下灌。
藤条和荆棘结成张天然渔网,一不留神就挂出血道子。
默哥还在昏迷,偶尔哼唧两声,额头滚烫得吓人。
\"撑会儿,快到了。\"我不知是安慰他还是自己。
丛林里寸步难行,两小时才挪了不到三公里。突然,远处传来狗叫声,越来越近。
我把默哥轻放下,趴在泥地上听—至少两队人马,带了十条狗,主攻方向是西南角。
白家的狗崽子动作这么快?看来这帮鬼还真把咱俩当成头等大案了。
\"完犊子了?\"默哥居然醒了,嗓子像被砂纸磨过。
\"放屁,这点追兵还难不倒咱。\"我扯下几件衣物,撕成布条,挂在西北方向的几棵树上,伪装成匆忙留下的痕迹。
背起默哥,我没往西南走,也没朝东北,而是挑了条窄溪逆流而上。水能冲掉气味,顺流是常识,逆流反而能迷惑那帮傻狗。
这套把戏是表叔教的十二关之一反跟踪,当年在东北山里靠这招逃了三拨追兵。
溪水冰凉得扎骨头,没过膝盖。默哥烧得滚烫,身子跟块烙铁似的,倒是水冷降了点温。
\"咋...找到我的?\"他挤出几个字,声音虚得像风。
\"改天再说,先躲严实了再聊。\"
逆流而上两公里,前面出现片山坡。坡上几棵风倒树底下形成了天然窝棚,不大,勉强能塞两人。我把默哥安顿在稍干燥的地方,掏出简易医疗包。
\"忍着。\"用刀割开他后颈伤口,指甲盖大小的黑玩意露出一角,用镊子慢慢夹出来——海洛芯片。
瞅着跟黑色蜈蚣似的,电路板上爬满金属触须。
\"这东西在你脖子里多久了?\"
\"记不清,\"默哥眨眨眼,\"半月?他们老打针,天天晕。\"
把芯片扔水里,撒上止血粉,重新包扎伤口。仔细检查默哥全身—至少十几处伤,有些化脓发臭,腐肉深可见骨。军用医疗包不算全,好歹有双氧水消消毒。
\"填点肚子。\"掏出饼干和水,\"慢点咽,别噎死。\"
他咬一口就吐出来,胃早就罢工了。
只能把饼干泡烂了喂,跟伺候三岁娃似的。
天黑得快,这片丛林晚上跟瞎了眼一样。蚊子嗡嗡扑脸,手臂上全是包。
我找了几种特殊草叶,揉碎擦在裸露皮肤上,味道跟鸡粪似的,但能驱虫。又是表叔教的,当年在湖南山里躲通缉时学的。
\"那鬼地方不是人呆的。\"默哥突然开口,目光死盯着树洞顶部,\"刚进去还关单间,后来扔集体牢房,十几人挤一起。\"
\"别想了,歇会吧。\"
\"不,得说出来。\"他嗓子跟破风箱似的,\"天天做实验,扎针,通电,有时三天不给水。最他妈恶心的是塞芯片。不打麻药,你能感觉那冰冷玩意贴着脊椎骨滑进去,然后—通电。\"
默哥的手指不自觉抠着泥土,指甲沾满黑泥。
\"有个吴教授,负责这活。白大褂,四十多,戴金丝眼镜,说话老文绉绉。下刀时手稳得跟尸体似的,跟在雕什么艺术品。他跟我说,'别反抗,这是科学的胜利,你该感到荣幸'。\"
默哥嘴角抽了抽,\"当时我就想,有朝一日出去,非用钳子把这狗逼的指头一根根拔下来。\"
他笑了,眼里闪过一丝光,转瞬即逝。
\"老子好歹撑住了。隔壁关个工程师,扛了一星期就疯了,整天敲墙念数字。后来给他做了'升级',回来跟具行尸走肉似的,只会点头和摇头,连吃饭都不会了。\"
雨又下起来,哗哗打在树叶上。远处狗叫声渐行渐远,追兵暂时被我的障眼法骗过去了。
\"睡会吧,\"我掏出最后一片止疼药,\"明儿还得赶路。\"
天还没亮,醒来发现默哥又烧起来,呼吸急促,眼珠子通红。伤口感染了,需要抗生素,但医疗包里只有些基础药,治标不治本。
\"得赶紧走。\"我背起他,\"找到村子才有救。\"
\"多远?\"
\"这一片有瑶族苗族的山寨。\"
\"靠谱不?\"
\"不靠谱。\"没必要骗他。
背起默哥继续向边境移动。雨下得更猛,整个丛林成了泥潭,脚踝深的积水四处横流。
藤条和倒木挡住去路,只能手脚并用地往前爬。默哥呼吸越来越弱,时清醒时昏迷,急需治疗。
中午,雨暂停,潮湿空气裹着腐臭味儿。我们的干粮只剩最后半块饼干和小半瓶水。
\"听。\"默哥突然出声。
远处传来发动机轰鸣,旋翼噼啪声。飞的!白家那帮狗日的追到这儿来了,上天了都。
茂密树冠提供了天然掩体。我扯着默哥钻进特别密的灌木从里,动也不敢动。飞的在头顶盘旋了十几分钟,终于走了。
\"饿了吧?\"我查看四周,发现几棵结浆果的灌木。摘几颗下来仔细检查—皮光滑有蜡感,没白色汁液,种子排列整齐。
\"能吃,\"递给默哥,\"别贪嘴,拉肚子要命。\"
他看着我手里的果子,眼神怀疑:\"咋知道不是毒的?\"
\"表叔教的。东北老林子里躲过大半月,啥没吃过。这果跟蓝莓差不多,就是酸点。\"
默哥勉强吃了两颗又吐出来,胃根本不受控制。他这状态坚持不了多久,身体机能正往下掉。
下午继续挪,默哥昏睡过去,我背着他在烂泥地里穿行。右腿伤口开始发炎,每走一步都跟针扎似的疼,但没得选择。
太阳西斜时,前面出现条小河,水流湍急,没法徒步过。沿着河岸向下游走了半小时,找到棵横倒的大树,勉强能当桥。
正准备过河,远处狗叫声又响起来。追兵没放弃,而且越来越近。估计是发现了我们在溪里留下的痕迹。
\"咋整?\"默哥声音虚弱。
\"过河,然后整点动静。\"
我掏出火柴和几张卫生纸,点燃后丢在岸边枯叶堆里,火势立刻蔓延。浓烟升起,暂时干扰追踪犬的嗅觉。
背起默哥,小心翼翼爬上倒木,向对岸挪。湿滑的树干上走路如履薄冰,稍不留神就会摔进急流里。
刚到对岸,身后传来人声和狗吠,追兵已到河边。
\"接着走,别回头。\"背起默哥,冲进对岸丛林。
这片地势起伏大,小山头连绵不断,走路更费劲。好处是追兵没法直线追击,只能绕道。
夜幕降临,雨再次倾盆而下。找到块突出的石头,下面勉强能避雨。默哥呼吸更弱了,额头烫得能煎鸡蛋,伤口渗着黄水。
\"再撑会儿。\"从水洼里舀点雨水喂他,\"找到村子就有希望了。\"
药早就用光了,只能靠野生植物应急。我找来几种草叶,捣碎敷在默哥伤口上,至少能暂时止疼。
雨越下越大,水位不断上涨。天亮时,我们这小山头已成孤岛,四周全是浑浊洪水。
\"得找高处,\"我拉起默哥,\"这地儿要淹了。\"
刚走两步,一条青褐色的东西从灌木丛窜出,闪电般擦过脚踝。
钻心的疼立刻袭来,低头一看,两个血洞正往外冒血。
蛇咬!
冷静,别慌。迅速用皮带在伤口上方扎紧,然后找片锋利的竹片,划开伤口放血,再用布条包扎。
老办法了,当年跟表叔在湘西山里学的,蛇毒不去血管就没那么快要命。
\"操,\"默哥挣扎着撑起身子,\"啥蛇?\"
\"不知道,但没当场翘辫子就是好消息。\"
包扎好伤口,忍着麻木,背起默哥继续向高处移动。林子里越来越潮,泥浆几乎没过脚踝。伤处开始肿,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烧红的铁板上。
默哥在背上说着胡话,高烧导致的幻觉让他不停喊着旧战友的名字。我只能咬牙坚持,即使双腿灌了铅一样重。
中午,毒性更厉害了,眼前发黑,冷汗湿透衣服。但求生本能让我机械地一步步挪动。
\"放我下来,\"默哥清醒片刻,\"你自己走。\"
\"闭嘴。\"
\"不开玩笑,这样下去一起完蛋。\"
\"废话。\"我艰难地向前,\"当年屋顶上怎么说的?镜花水月,共生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默哥不吭声了,半晌才低声道:\"谢了,兄弟。\"
山路越来越陡,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上爬。蛇毒让视线模糊,呼吸困难,但求生的意志逼着肉体一点点前移。
不知过多久,意识恍惚起来。眼前景象重叠、扭曲,树木像在摇晃移动。中毒了,越来越严重。
\"别睡,\"默哥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一睡就没了。\"
逼着自己保持点清醒,一步步往前蹭。毒液在血管里乱窜,心跳加速,太阳穴突突跳,但活命的本能比毒更强。
又挨了一个多小时,眼前突然出现片开阔地。视线模糊,但隐约能看到几间茅草屋。
村子!总算碰着活人了。
腿一软,跪在地上。远处有人影跑来,嘴里叽里咕噜说着听不懂的话。
\"求...求你...救人...\"挤出最后几个字,彻底晕过去。
耳边有说话声,一个低沉嗓音,几个年轻声音,听不清在说啥。意识像水底气泡,一会浮一会沉。
\"别动。\"一个口音重的声音说,\"蛇毒。\"
勉强睁眼,视线还是模糊的。昏暗的茅草屋里,一个满脸沧桑的中年人正用竹针刺我的伤口,一阵剧痛。
\"别乱动,\"那人说,\"毒要放出来。\"
他娴熟地挤压伤口,黑血混着黄液往外冒,然后敷上某种草药。
\"我朋友呢?\"挣扎着问。
男人指了指另一边,那躺着默哥,几个村民正给他换药。他们用当地特有的草药包扎伤口,屋里弥漫着苦涩药味。
\"你们是...\"
\"猎人,\"男人简短回答,\"瑶族。见你们倒村口。\"
默哥呼吸平稳了些,脸色不再煞白。看来这帮山里人的草药还真有门道。
\"谢谢。\"我艰难开口。
男人点点头,继续忙活。
雨停了,阳光透过茅草屋缝隙照进来。默哥睁开眼,冲我虚弱地笑了笑。
\"挺过来了。\"
\"挺过来了。\"我重复道。
窗外,几个小崽子好奇地往里张望,眼神干净得要命。
他们穿着花花绿绿的民族服,在太阳底下又蹦又跳。
这肯定不是结束,白家那帮狗东西不会轻易放过我俩。但至少此刻,我们还活着,还有希望。
修整几天,等伤好点,继续赶路,钻越南,去更远的地方,躲开白家魔爪。
默哥枯瘦的手握住了我的,虽然虚弱,但温度还在。
总算把默哥给找回来了,这些地狱般的日子,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