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疯了。
冰冷的雨线抽打着青岚城高耸的城墙,也抽打着城主府黑沉沉的屋脊。水雾浓重得化不开,将连绵的殿宇楼阁浸泡在一片模糊而狰狞的轮廓里。巡夜护卫的脚步声被雨声吞没,几点幽微的灯笼光在远处游移,如同沉在深水里的鬼火。
一道影子,紧贴着滴水檐下最深的黑暗,无声滑过。是云黯。
他全身被一件湿透的夜行衣裹紧,雨水顺着他紧抿的唇角和瘦削的下颌不断淌下,流进衣领,带来刺骨的寒。但他毫不在意,整个身体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所有的感官都扩张到了极致,捕捉着雨幕下这座庞大府邸每一次细微的悸动。
识宝之眼无声运转,视野里,前方回廊尽头那扇紧闭的厚重铜门,不再是单纯的金属。层层叠叠的灵光禁制在门扉上盘踞、流淌,像无数条色彩斑斓的毒蛇缠绕虬结。最外层是流动的、带着粘滞感的淡黄色光晕——流沙禁制,一旦触碰,立刻深陷其中,如同被无形沼泽吞噬;向内一层是跳跃不定的深蓝电光,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蛇在吐信;最内层,紧贴着门缝,则是一圈几乎难以察觉的、不断变幻符文的暗红脉络,带着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
三重嵌套,环环相扣,互为表里。寻常窃贼,乃至普通修士,恐怕连第一关都过不去,便会化作禁制下的亡魂或囚徒。
云黯屏住呼吸,瞳孔深处,一点金芒悄然亮起,如同黑暗里骤然睁开的神只之眼。识宝之眼全力催动!眼前斑斓扭曲的禁制光芒,其流转的轨迹、灵能节点间微妙的缝隙、彼此力量对冲时那稍纵即逝的“生门”,瞬间被剥离、解析、放大,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脑海。
时机!就在那流沙禁制的黄光与深蓝电光因能量属性相异,在某个节点短暂排斥、出现一道几乎无法目视的微弱裂隙时!
云黯动了。
没有风声,没有残影。他整个人仿佛融入了廊檐下那片最浓重的阴影,又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瞬间拉扯、折叠。影遁术催发到极致!他的身体化作一道难以言喻的“影”,贴着冰冷湿滑的地面,以一种违背常理的角度,从那道转瞬即逝的裂隙中“滑”了进去。他的动作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极限,只有在他穿过之后,那淡黄与深蓝的光晕才微微紊乱了一下,如同被微风吹皱的水面,随即又恢复原状,仿佛从未有人经过。
铜门之内,是另一重天地。空间并不算特别巨大,却异常高旷。冰冷的黑曜石铺地,光滑如镜,倒映着穹顶镶嵌的几颗散发幽光的夜明珠。空气里弥漫着千年寒玉和某种干燥灵药混合的奇特气味,冰冷而沉重,吸一口都似乎能冻结肺腑。
识宝之眼扫过,无数肉眼难见的灵能丝线,在巨大的空间里纵横交错,如同蛛网,布满了每一寸看似安全的区域。这些丝线极其纤细,颜色各异,代表着不同的触发机制——警报、束缚、攻击、毁灭。它们有的静止,有的则按照某种复杂的韵律缓缓飘动,毫无规律可言。这里,是禁制的森林,步步杀机。
云黯的神经绷到了极限。他的每一次呼吸都轻得如同羽毛落地,每一次落脚都经过千百次的计算。身体时而扭曲如蛇,时而舒展如烟,时而紧贴地面,时而悬空翻转。他精准地避开那些飘忽的丝线,踏在唯一安全的、不断变换的落脚点上。动作流畅得如同在刀尖上跳着一支无声的死亡之舞。冷汗浸透了内衫,又被体表的寒气冻结,带来一阵阵刺痒,他浑然不觉。全部的意志都凝聚在眼前这片无形的死亡之网中。
终于,穿过这片令人窒息的禁制森林,秘库的核心区域出现在眼前。
一座巨大的青铜平台,孤悬在秘库最深处。平台中央,静静矗立着一个半人高的紫金秘匣。秘匣表面光滑如镜,没有任何锁孔或纹饰,浑然一体,却又隐隐散发出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
千机锁!
云黯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无声地潜到平台之下,仰头观察。识宝之眼金芒流转,穿透那看似无瑕的紫金表面。内里,是精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机括世界!无数细如牛毛的灵能金丝,如同活物般在匣体内层交织、盘旋,构成了一个极其复杂、时刻运转的微型阵法。每一个节点都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差池,便是匣毁玉碎,甚至引发整个秘库的毁灭性禁制。
他深吸一口冰冷刺骨的寒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尖微动,一小撮细如尘埃、闪烁着微光的星辰砂粉末无声地出现在指间。这是他最后的依仗。
星辰砂粉末被他小心翼翼地吹向紫金秘匣的表面,如同给无形的锁孔注入了一道微光。粉末附着在匣体表面,并未被弹开,反而像是被无形的力场吸附,沿着某种玄奥的轨迹缓缓流动。借助这微弱的“显影”,识宝之眼终于捕捉到了那隐藏在完美外表下,极其隐秘的九处核心灵力节点!它们如同星辰,在沙粉的微光下若隐若现。
就是现在!
云黯眼神一厉,双手化作一片模糊的虚影——千幻手!十指灵动如穿花蝴蝶,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闪电般凌空点向那九个微光节点。每一次点落,指尖都凝聚着一丝极其精纯、被他强行抽取的微弱封印之力,化作无形的金线,精准地刺入节点核心,模拟着破解所需的特定灵力频率。
“嗤…嗤…嗤…”
极其细微的能量湮灭声在寂静的秘库中响起,如同冰水滴落在烧红的烙铁上。每点中一个节点,云黯的脸色就苍白一分,身体也微不可察地颤抖一下。强行调用封印之力,哪怕只是一丝,也如同用烧红的钢针刺入骨髓。左臂深处,那沉寂的封印像是被惊扰的凶兽,开始不安地躁动,一股灼热而暴戾的气息沿着经脉向上蔓延,皮肤下隐隐浮现出扭曲的黑色纹路,带来针扎般的刺痛。
冷汗瞬间布满了他的额头。
他死死咬住牙关,将痛楚和躁动强行压下,全部心神都凝聚在那翻飞的指尖上。第七个…第八个…只剩下最后一个核心节点!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及那最后一点微光的千钧一发之际——
“嗡——咔哒!”
一声沉闷的机械咬合声,毫无征兆地从他身后的黑曜石地面下传来!
云黯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识宝之眼捕捉到一股沛然巨力正从脚下爆发!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快过了意识,影遁术极限爆发!
“轰!”
脚下的黑曜石地面猛然炸开一个深坑!碎石如同炮弹般四射飞溅!一只巨大的、覆盖着青铜甲片、关节处闪烁着幽蓝符文的巨拳,裹挟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啸音,从地底悍然轰出!目标,正是云黯刚才站立的位置!
狂暴的气流将云黯狠狠掀飞,他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撞向冰冷的墙壁!喉头一甜,血腥味瞬间弥漫口腔。
轰隆!
青铜巨拳落空,重重砸在地面上,整个秘库都为之震颤!紧接着,伴随着沉闷而富有压迫感的金属摩擦声,一个庞然大物从炸开的坑洞中缓缓升起。
青铜傀儡!
它身高近丈,通体由布满古老符文的青铜铸就,关节处并非简单的铰链,而是由幽蓝的灵能光芒连接,构成复杂的灵能回路。没有头颅,只有躯干上方一个缓缓转动的、镶嵌着巨大血红色晶体的核心。那核心如同独眼,散发着冰冷、无情、纯粹为了毁灭而存在的意志。它甫一出现,一股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灵压便笼罩了整个空间,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血红的晶体独眼锁定了撞在墙上、刚刚稳住身形的云黯。
没有咆哮,没有警告。青铜傀儡庞大的身躯展现出与其体型完全不符的恐怖速度!沉重的脚步踏在黑曜石地面上,发出闷雷般的巨响,整个平台都在震动。它左臂抬起,那巨大的青铜手掌五指张开,掌心处符文骤然亮起,凝聚出一团剧烈旋转、发出刺耳尖啸的深青色风刃旋涡,如同一个小型的毁灭风暴!右臂则向后拉伸,如同蓄满力量的攻城锤,拳头表面幽蓝符文光芒大盛,显然蕴含着足以开山裂石的恐怖物理力量!
一远一近,能量与物理的双重绞杀,瞬间封死了云黯所有闪避的空间!那风刃旋涡带来的吸扯之力,甚至让云黯的身形都微微一滞!
死亡的气息,冰冷刺骨!
千钧一发!
识宝之眼疯狂运转,捕捉着风刃旋涡旋转的轨迹和那青铜重拳轰来的角度!影遁术的灵力在经脉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涌!左臂封印的躁动被这生死危机彻底引爆,灼热的剧痛和一股狂暴的力量同时涌起,几乎要撕裂他的手臂!
不能硬扛!必须躲开核心攻击!
就在那团毁灭性的风刃漩涡即将及体、青铜重拳带起的劲风已经撕裂他胸前衣襟的刹那——
云黯的身体猛地向侧面扑倒,并非完全闪避,而是以一种近乎自毁的姿态,主动撞向风刃漩涡威力相对薄弱的边缘地带!同时,他强忍着左臂封印撕裂般的剧痛,将那股被引爆的、不受控制的狂暴力量,强行引导至双腿!
“噗嗤!嗤啦——!”
锐利的风刃边缘瞬间切开了他后背的夜行衣,留下数道深可见骨的血口,鲜血狂飙!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几乎昏厥!
但就是这主动承受部分伤害换取的一线空间,让他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风刃旋涡的核心和那致命的重拳!青铜巨拳擦着他的身体轰然砸在他身后的墙壁上!
“轰隆!!!”
坚硬的墙壁如同豆腐般被砸出一个巨大的凹陷,蛛网般的裂纹疯狂蔓延!碎石如雨般砸落!
借着这爆炸的反冲力和强行引导至双腿的狂暴力量,云黯的身体如同出膛的炮弹,以比平时影遁快上数倍的速度,斜向上方激射而出!目标,是穹顶附近一根粗大的、雕刻着蟠龙纹饰的承重横梁!
他狠狠撞在冰冷的梁木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再次喷出一口鲜血,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但他顾不上这些,身体在接触梁木的瞬间,便像壁虎般紧紧吸附,同时疯狂催动影遁术,整个人的气息、体温、乃至存在感,都极力收敛、淡化,拼命融入那梁木投下的深邃阴影之中。
下方,青铜傀儡的独眼血光大盛,猛地转向横梁方向。它似乎失去了明确的目标,庞大的身躯在原地微微转动,沉重的脚步踏在地面上,发出令人心颤的闷响。幽蓝的符文在它体表明灭不定,强大的灵识如同无形的探照灯,一遍遍扫过横梁所在的区域。那扫视带着冰冷的杀意,几乎要穿透阴影。
云黯死死贴在冰冷的梁木上,连呼吸都彻底停止。后背的伤口火辣辣地疼,鲜血不断渗出,顺着冰冷的梁木缓缓流淌。更糟糕的是左臂!强行引导封印之力带来的反噬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经脉里乱窜,封印本身更是剧烈地搏动着,皮肤下浮现的黑色纹路如同活物般扭曲蔓延,散发出一股极其隐晦、却异常古老暴戾的气息。这股气息虽然被他极力压制在体内,但在青铜傀儡那强大的灵识扫描下,依旧如同黑夜中的萤火虫般危险!
他咬破舌尖,剧痛刺激着昏沉的意识,死死压制着左臂的异动和体内翻腾的气血。冷汗混合着血水,浸透了他的鬓角。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如同战鼓。
青铜傀儡在下方焦躁地徘徊了几圈,血红的独眼几次扫过横梁,灵识的波动如同冰冷的潮水反复冲刷。最终,它似乎并未能锁定那潜藏在阴影和自身躁动气息干扰下的目标,庞大的身躯缓缓沉入那个它破土而出的深坑之中。黑曜石地面在一阵灵光闪烁中,迅速弥合如初,只留下满地狼藉的碎石和那个触目惊心的墙壁凹陷。
秘库内,重新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穹顶夜明珠的幽光,冷冷地照耀着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短暂而致命交锋的空间。
云黯依旧贴在梁上一动不动,直到确认那恐怖的压迫感彻底消失,才极其缓慢地、近乎痉挛地松开了紧抓梁木的手指。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后背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他迅速摸出一颗气味刺鼻的黑色丹药塞入口中,强行咽下。丹药化开,一股阴寒的气息暂时压制住了伤口灼烧般的痛楚和左臂封印的躁动,但也让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添了几分青灰。
不能再拖了!刚才的动静太大,随时可能引来真正的守卫!他强提一口真气,目光再次投向那个孤悬的紫金秘匣。
最后的机会!
影遁术再次发动,这一次更加小心,更加隐蔽。他如同真正的阴影,从横梁滑落,无声无息地再次靠近青铜平台。识宝之眼穿透秘匣,那九处核心节点在星辰砂残余的微光下依旧清晰。最后那一点微光,如同黑暗中的灯塔,也如同通向毁灭的按钮。
云黯的指尖再次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封印之力,金芒在指尖吞吐不定。左臂封印的灼痛感再次传来,如同警告。他眼神冰冷,没有丝毫犹豫,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指尖闪电般点出!
“嗤!”
最后一声轻响。紫金秘匣表面光芒骤然一暗,随即内部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如同齿轮归位的“咔哒”声。秘匣光滑的正面,无声地滑开了一道仅容一臂伸入的缝隙!
一股精纯到难以想象、仿佛蕴含着星辰生灭之息的温润能量波动,瞬间从缝隙中弥漫开来!仅仅是嗅到一丝气息,云黯体内躁动的封印都仿佛被安抚了一瞬。
蕴神玉髓!
云黯的心脏狂跳起来,不是因为喜悦,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危机感!他毫不犹豫,千幻手探入匣中!指尖触碰到一块温润如暖玉、却又蕴含着浩瀚星海般能量的物体。他毫不犹豫地将其一把抓住!
触手冰凉,却又带着奇异的温热感。那玉髓只有拳头大小,通体呈现出深邃的星空蓝色,内部仿佛有无数细碎的星光在缓缓流淌、旋转,散发出梦幻般的光晕。正是它!
得手!
就在玉髓离开秘匣、被他握入掌心的同一刹那——
“嗡——!!!”
一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仿佛从整个秘库建筑本身灵魂深处发出的恐怖尖啸,毫无征兆地、狂暴地炸响!
整座青铜平台瞬间爆发出刺目欲目的猩红光芒!那光芒如同粘稠的血浆,瞬间充斥了整个秘库空间!尖锐的、足以撕裂灵魂的警报声浪,不再是声音,而是化作了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在云黯的身上!
“噗!”云黯如遭重锤,再次喷出一口鲜血,耳膜剧痛,眼前一片血红!
这警报,并非来自秘匣!它来自整个青铜平台,来自整个秘库的核心!是比所有禁制都更终极、更不可逆的毁灭警报!玉髓离匣,便是死局开启的信号!
猩红的光芒穿透了秘库厚重的墙壁,撕裂了外面浓密的雨幕,将城主府上空映照得一片血红,如同地狱降临!刺耳的警报声浪如同海啸,瞬间席卷了整座庞大府邸的死寂!
“敌袭——!秘库!!”凄厉的呼喊声穿透雨声,从四面八方炸响!
“轰隆隆!”沉重的金属闸门轰然落下的巨响!
“咻咻咻咻——!”密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破空声从屋顶传来!那是无数灵能弩箭上弦、锁定目标的声音!冰冷的杀意如同无数根钢针,穿透雨幕和建筑,瞬间锁定了秘库的位置!
整座城主府,这头沉睡的钢铁巨兽,在暴雨和血光中,彻底苏醒!它的每一块砖石,每一道梁木,都化作了愤怒的獠牙和利爪,咆哮着要将那胆敢闯入心脏的蝼蚁碾成齑粉!
云黯握着那温润却又滚烫的玉髓,站在猩红如血的警报光芒中心,背上是撕裂的伤口,体内是躁动的封印,四周是三百把灵能弩箭张开的死亡之网和无数疯狂涌来的强大气息。冰冷的雨水似乎都被这滔天的杀意冻结。
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