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粘稠得如同熔岩本身,每一次呼吸都灼烧着喉咙深处。天火秘境的入口,那扭曲光幕终于吐出最后一批狼狈的身影后,骤然收缩、黯淡,化作悬于半空的一道焦黑裂痕,兀自散发着残余的炙热。
外面并非清凉世界。
劫后余生的数百名修士瘫倒在焦黑滚烫的岩石地上,如同被抛上岸的濒死鱼群。刺鼻的硫磺气息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味、皮肉烧焦的糊味,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呻吟、咳嗽、压抑的哭泣声此起彼伏。有人抱着断臂蜷缩;有人面如金纸,胸前法袍一片焦黑,内里渗出血水;更多人只是茫然地瞪大双眼,瞳孔里还残留着熔岩冲天、火兽咆哮的末日景象。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尚未升起,便被更深的恐惧死死攫住。
死寂中,唯有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呜咽。
“肃静!”
一声断喝,并不如何响亮,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瞬间刺透了所有嘈杂,狠狠钉入每个人的神魂深处。无形的重压骤然降临,空气仿佛凝固成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肩头、心头。修为稍弱者,喉头一甜,几乎要呕出血来。
三道身影,如同三座沉默的火山,矗立在人群前方的高台之上。居中老者,须发皆白,身着赤金离火纹道袍,面容枯槁,唯有一双眼睛亮得骇人,目光扫过之处,空气都仿佛被点燃,发出细微的噼啪声。他身侧两人稍显年轻,亦是气息沉凝如渊,周身弥漫着炽热而霸道的气息。
离火宫,执法长老,炎烬。
他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火焰长鞭,抽过下方每一张惊惶失措的脸:“天火秘境,乃我离火宫赐予尔等之福地!如今,竟因逆贼窃取核心重宝,引动秘境失衡,地火暴乱!伤亡惨重,福地几毁!”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滚石,砸在众人心头,“此獠,必在尔等之中!”
“嗡——”
人群瞬间炸开锅,恐惧被更大的惊疑取代。
“谁?谁干的?”
“窃取核心重宝?熔火之心?”
“难怪……难怪那炎灵突然发狂,整片熔岩海都炸了!”
“哪个杀千刀的!害死这么多人!”
恐慌如瘟疫般蔓延,受伤者的哀嚎更显凄厉。无数道目光在人群中疯狂扫视,带着怀疑、憎恨、恐惧,寻找着那个可能存在的“逆贼”。
炎烬长老面无表情,枯槁的手缓缓抬起。一面巨大的青铜古镜在他掌心上方浮现,镜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玄奥繁复、如同岩浆流淌般的赤红纹路。镜框雕刻着九只形态各异的火鸦,鸦眼猩红,仿佛随时会振翅飞出。
“照影镜!”有人失声惊呼。
离火宫镇宫之宝的仿制品,专破虚妄,照彻本源!一股灼热的灵压从镜中汹涌而出,如同无形的熔岩洪流,瞬间席卷整个出口区域。所有人都感觉身体一沉,仿佛被投入了巨大的熔炉,体内灵力运转都变得迟滞艰难。
镜面嗡鸣,赤红的光芒如同实质的火焰瀑布,开始缓缓扫向下方的修士人群。光芒所过之处,空气扭曲,人影在强光中如同水中的倒影般晃动模糊。被镜光扫到的修士,无不感到一股灼热的神念强行侵入体内,粗暴地探查着每一寸经络、每一缕灵力本源,带来强烈的被窥视和剥光般的痛苦与屈辱。
“呃啊……”有人支撑不住,在镜光扫过的瞬间瘫软下去。
镜光移动得极慢,带着审判般的冷酷威严。
云黯——或者说,“林影”——站在人群靠后的位置,混杂在一群同样灰头土脸、惊魂未定的林家子弟当中。他微微佝偻着背,脸色蜡黄,嘴角残留着一丝干涸的血迹(那是他刻意震伤内腑逼出的),一身林家制式青袍多处被火舌燎破,露出底下灼伤的皮肤。他低着头,竭力收敛着气息,将所有的存在感压至最低,如同人群里最不起眼的一粒尘埃。
然而,他体内的状况却远非表面这般平静。
丹田深处,那块刚刚得手的太阳精金,即便被他用层层禁制包裹,仍像一颗被强行按入冰水的小型太阳,散发着无穷无尽、霸道绝伦的至阳之力!这股力量正狂暴地冲击着他布下的封印,灼热的气息透过层层阻碍,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更糟糕的是,他胸口魂玉感受到这至阳之力的威胁,本能地涌出精纯的阴寒之力试图对抗。一阴一阳,两股截然相反却又都强横无匹的力量,就在他体内这方寸之地展开了疯狂的角力!
每一次力量的碰撞,都像是有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他的脏腑上。剧痛!撕裂般的剧痛!丹田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水,时而灼烧欲焚,时而冰寒刺骨。经脉在两种力量的撕扯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随时会寸寸断裂。他必须调动全部的神识,如同在惊涛骇浪中驾驭一叶随时会倾覆的扁舟,死死压制着这两股力量的暴动,不让它们的气息彻底爆发,更不让它们伤及根本。
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破烂的内衫,又被体表的高温瞬间蒸干,只留下盐粒般的结晶,刺痒难当。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肺腑刀割般的痛楚。他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靠着尖锐的疼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如冰泉,却又带着穿透一切迷雾力量的目光,毫无征兆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云黯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强忍着抬头的冲动,眼角的余光艰难地捕捉到那道目光的来源——离火宫弟子队列前方,圣女苏璇。她依旧一袭白衣,纤尘不染,与周围的狼狈惨烈形成鲜明对比。只是她的脸色比平日更加苍白,显然秘境内的战斗消耗巨大。然而她的眼神,却锐利得惊人。那双澄澈如寒潭的眸子,此刻正穿透混乱的人群,精准地、牢牢地锁定了他伪装的“林影”!
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指控,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审视和……强烈的、挥之不去的疑惑!她显然在熔火之心崩塌时捕捉到了他体内因封印波动而泄露出的那一丝精纯黑暗气息,此刻,她正在确认!
苏璇的目光并未在云黯身上停留过久,仿佛只是无意间扫过。她转向高台,清越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照影镜的嗡鸣和人群的骚动,传到炎烬长老耳中:
“长老。”
炎烬长老的目光瞬间从铜镜转向她,带着询问。
苏璇微微躬身,素手抬起,指向云黯所在的方位——林家队伍的后方:“那名林家弟子,气息有异。弟子在熔火之心崩塌时,曾于混乱中感知到一股极其隐晦、与此地火元格格不入的阴冷之力,源头……似在此人附近。”
她的措辞谨慎,并未直接指认,但“气息有异”、“阴冷之力”这些词,在此时此刻,无异于将“林影”推到了风口浪尖!
刷!
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的箭矢,瞬间汇聚到云黯身上!离火宫长老们审视的目光,林家老家主林震山惊愕而惶恐的眼神,周围林家子弟惊疑不定的注视,其他势力修士探究、猜忌、甚至幸灾乐祸的眼神……瞬间将他钉在原地!
炎烬长老眼中厉芒爆闪,枯槁的手指凌空一点!
嗡!
那面悬浮的“照影镜”骤然爆发出刺目欲目的赤红光芒!镜面中心那岩浆般的纹路疯狂流转,一道远比之前粗壮、凝练了数倍的炽热光束,如同神灵投下的审判之矛,撕裂空气,带着焚灭一切虚妄的恐怖威压,瞬间跨越空间,将云黯——他伪装的“林影”之躯——完全笼罩!
“噗!”
被这蕴含离火宫秘法、专破隐匿的强光罩体的刹那,云黯如遭重锤轰击,一口鲜血再也压制不住,猛地喷了出来,将胸前衣襟染得暗红。这并非伪装,而是真正的内腑震荡!照影镜的光,不仅带着强大的物理压迫和灼烧之力,更蕴含着一股直透神魂的破邪意志,对他体内本就剧烈冲突的阴阳两股力量,尤其是魂玉散逸出的阴寒气息,产生了致命的牵引!
丹田内,太阳精金受到镜光刺激,光芒暴涨!那层层的禁制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眼看就要被冲破!魂玉的阴寒之力更是如同被投入沸水的冰块,剧烈沸腾,疯狂涌出,试图抵抗这至阳至烈的镜光侵袭!两股力量在他体内被照影镜强行激发、放大,碰撞得更加激烈!
“呃——!”云黯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身体剧烈颤抖,体表皮肤下,诡异的暗金色(太阳精金)与幽黑色(魂玉阴气)的纹路如同活物般交替浮现、明灭,显得异常狰狞可怖。一股极其隐晦、却精纯得令人心悸的黑暗阴冷气息,如同被惊动的毒蛇,猛地从他周身窍穴中泄露出一丝!
虽然只有一丝,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但在离火宫长老和苏璇这等人物眼中,在照影镜的强光锁定下,却如同黑夜中的萤火,清晰无比!
“嗯?!”炎烬长老眼中瞬间爆射出难以置信的精光,那枯槁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真正的震怒和惊疑。“如此精纯的幽冥之气?!林家小子,你……”他周身灵力轰然爆发,赤红的烈焰虚影在身后升腾,锁定了云黯,强大的威压如同山岳倾覆,就要将其彻底镇压!
苏璇清冷的眸子骤然收缩,死死盯住云黯体表那明灭不定的诡异纹路和那一闪而逝的阴冷气息,之前熔火之心的感知被瞬间证实!她的指尖下意识地凝聚起一缕锐利的离火剑气。
完了!
林家老家主林震山面如死灰,身体晃了晃,看向云黯的眼神充满了绝望和愤怒——这个他半信半疑接纳的“旁系子弟”,竟引来如此滔天大祸!林家完了!
周围的人群更是哗然,惊恐地后退,瞬间在云黯周围空出一大片区域,仿佛他是瘟疫之源。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立判的瞬间!
被炽热镜光笼罩、体表异象频现、眼看就要被彻底揭穿的云黯,他那双一直低垂、因痛苦而显得有些涣散的眸子深处,一点极致的冷静如同万载寒冰,骤然凝结!所有的痛苦、挣扎、伪装,在这一刻尽数化为纯粹的、冰冷的决断!
时机!
炎烬长老的注意力被那丝泄露的幽冥之气完全吸引,威压爆发前那极其短暂的一瞬!苏璇的剑气刚刚凝聚,尚未发出!所有人的心神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所震慑!
就是此刻!
云黯掐在掌心、早已被汗水浸透的指尖,猛地一碾!
一张薄如蝉翼、材质非金非玉、上面流淌着水波般迷离光泽的符箓——千面狐交换而来的高阶幻形符——在他掌心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炫目的光华。
只有一层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极淡的、水波般的涟漪,以云黯为中心,极其诡异地荡漾开来。这涟漪掠过空气,掠过炽烈的照影镜光,甚至掠过了炎烬长老和苏璇的神识锁定。
时间,仿佛被这层涟漪强行扭曲了一瞬。
在所有人的感知和视线中,那个被照影镜光笼罩、体表浮现诡异纹路、散发着阴冷气息的“林影”,身体猛地一震,脸上露出极度痛苦和难以置信的表情,然后——
如同一个被戳破的、劣质的幻影水泡,在炽烈的镜光下,“啵”地一声,溃散了!
没有血肉,没有惨叫,只有点点微弱的光屑在赤红的光柱中飘飞,迅速湮灭。
“幻象?!”
“障眼法?!”
惊呼声四起!炎烬长老蓄势待发的威压猛地一滞,眼中充满了错愕和暴怒!苏璇凝聚的剑气也凝滞了一瞬,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闪过清晰的惊诧。她强大的神念瞬间如同无形的蛛网张开,疯狂扫视四周。
就在“林影”幻象溃散,所有人注意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的万分之一刹那——
云黯的真身,如同鬼魅般脱离了镜光的锁定。他所有的气息、生命波动、甚至存在感,都被压缩到了极致,仿佛真的化作了一道没有实体的影子。借助幻形符制造的短暂认知混乱和光影扭曲,他如同滑溜无比的泥鳅,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融入了旁边一个因重伤而气息奄奄、正被同伴搀扶着的某小宗门弟子身后。
他身上的林家青袍在融入的瞬间,如同蜕下的蛇皮,色泽、纹理悄然变化,变成了与那重伤弟子身上服饰一模一样的灰褐色粗布短打。脸上的蜡黄、疲惫、伤痕依旧,但属于“林影”的五官轮廓却模糊扭曲了一下,变成了一个平平无奇、丢进人堆就认不出来的陌生面孔。身高似乎也微微缩了一线,气息更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与那重伤弟子几乎融为一体。
这一切变化,快得超越了神识反应的极限!在旁人眼中,那溃散的幻象余波未消,炎烬长老的威压和苏璇的神念刚刚扫过那片空地,而云黯伪装的这个“重伤弟子”,仿佛一直就站在那里,被同伴搀扶着,痛苦地喘息着,毫无异常。
“混账!”炎烬长老须发戟张,枯槁的脸上涌起骇人的赤红,那是真正的怒火攻心!堂堂离火宫执法长老,竟被人在眼皮底下用幻术戏耍!他双手猛地向照影镜一按,磅礴如海的灵力疯狂注入!
“嗡——!”
照影镜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镜面赤红如血,九只火鸦浮雕仿佛活了过来,发出无声的尖啸!一道更加粗壮、凝练、带着焚山煮海般毁灭气息的赤红光柱,不再是扫视,而是如同怒龙般轰然砸向云黯真身刚刚融入的那片区域——覆盖了包括那个重伤弟子及其同伴在内的数十人!
“不——!”
“长老饶命!”
被笼罩的修士们发出绝望的惨嚎。恐怖的威压和炽热让他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毁灭降临!
苏璇脸色微变,显然也未料到长老盛怒之下竟会如此不管不顾。她指尖剑气吞吐,却终究没有出手阻拦。
就在这毁灭光柱即将吞噬那片区域的前一瞬!
轰!轰!轰!
三声震耳欲聋的爆炸,毫无征兆地在人群另外三个截然不同的方向猛烈炸开!
一处是几名惊魂未定的散修中间,一处靠近几个中型家族队伍边缘,还有一处,竟然就在离火宫弟子队列的侧后方!
爆炸的威力并不算惊天动地,但时机拿捏得妙到毫巅,恰好是在照影镜光柱即将落下、所有人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的刹那!
刺目的白光混合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腥臭绿烟瞬间扩散开来!那烟雾不仅遮蔽视线,更能侵蚀灵力护罩,干扰神识探查!
“敌袭?!”
“毒烟!快闭气!”
“保护少主!”
“结阵!结阵!”
混乱!极致的混乱瞬间取代了之前的惊恐!
白光与绿烟翻滚,人群如同炸了窝的马蜂,惊呼、怒吼、咳嗽、惨叫声响成一片。离火宫弟子们本能地结阵自保,长老们的注意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敌袭”强行分散!那恐怖的毁灭光柱在即将落下的瞬间,因炎烬长老神念被干扰而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失控和偏移!
轰隆!!!
光柱狠狠砸在焦黑的岩石地面上,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熔岩坑洞,边缘岩石瞬间融化,赤红的岩浆汩汩涌出。炽热的气浪和碎石如同风暴般席卷四周,靠得近的修士如同稻草般被掀飞,惨叫声不绝于耳。
而就在这光柱偏移、爆炸制造混乱的同一瞬间!
云黯动了。
他不再是融入,而是彻底地“消失”。
他依附的那个重伤弟子,在爆炸气浪和混乱中被同伴失手带倒,摔在地上。就在他身体接触滚烫地面的刹那,他身下那片被爆炸烟尘和混乱人影遮蔽的、因光柱轰击而拉得极长的阴影,仿佛拥有了生命般微微蠕动了一下。
下一瞬,云黯的身影如同墨汁滴入沸腾的水中,无声无息地“融化”在了那道阴影里。没有空间波动,没有灵力涟漪,只有一种最本源的、回归黑暗的沉寂。
他脱离了那个重伤弟子的伪装,也彻底脱离了“林影”这个身份。他不再是任何人,他只是一道纯粹的、游移于真实与虚幻夹缝中的“影”。
混乱的烟尘、惊恐的人群、离火宫长老的怒吼、苏璇急速扫视的锐利目光……一切都成了他最好的掩护。他如同一条滑入深水的鱼,借着阴影的跳跃和扭曲,在无数人影的脚下、在岩石的缝隙、在爆炸残留的烟尘暗影中,以超越视觉捕捉极限的速度穿梭、远离。
几个闪烁,他已悄无声息地脱离了最核心的混乱区域,来到了外围一处崩塌了半边的残破石亭阴影下。这里相对僻静,只有几个同样狼狈不堪、惊魂未定的小修士在喘息。
云黯的身影在石亭最深沉的阴影角落中短暂凝实了一瞬。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角不断有新的血沫溢出,体内太阳精金与魂玉的冲突因强行催动影遁而变得更加狂暴,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但他眼中没有任何犹豫,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
他的手伸进破烂的衣襟内袋,指尖触碰到两件东西:一份材质古旧、边角残缺的兽皮卷——伪造的林氏族谱;一枚刻着模糊林氏族徽、带着刻意做旧痕迹的铁牌——所谓的“认祖信物”。
没有丝毫留恋。指尖用力!
嗤啦!
坚韧的兽皮卷在他手中如同朽纸般被轻易撕成两半,再撕,直至化为一把细碎的残屑。
咔嚓!
那枚铁牌被捏在掌心,阴冷的暗劲一吐,瞬间碎裂成几块扭曲的废铁。
他松开手。残破的族谱碎屑和信物碎片,如同最卑微的垃圾,无声地洒落在脚下滚烫的尘土和碎石之中。一阵带着硫磺味的热风吹过,卷起几片碎屑,打着旋,迅速消失在混乱的背景下。
做完这一切,云黯的身影再次模糊,仿佛一滴浓墨彻底滴入了脚下那片由石亭残骸构成的、深邃的阴影里。
这一次,是真正的消失。
他不再有形体,不再有气息。他化作了这片阴影的一部分,随着光线的细微变化而流淌、延伸,速度却快如鬼魅,朝着远离出口、远离离火宫、远离所有人的荒野黑暗深处遁去。
百丈之外,爆炸的烟尘尚未完全散去。
混乱的人群边缘,一袭白衣的苏璇静静独立。刺鼻的绿烟和翻滚的白雾在她身周自动分开,无法沾染她分毫。她并没有去追索那几处爆炸的来源,那双清冽如寒潭的眸子,穿透混乱的烟尘和奔逃的人影,精准地投向石亭方向——就在云黯身形彻底没入阴影、消失前的那一瞬方位。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那片石亭投下的、正在随着日光角度的细微变化而缓缓移动的深沉阴影之上。
那里,空无一物。
但苏璇没有动。她缓缓抬起右手,纤细如玉的食指和中指,在身前徐徐一拈。
指尖,什么都没有。
然而,她那双澄澈的眼眸深处,却清晰地倒映出一缕极其细微、几乎淡至虚无的……丝线。那并非实体,而是一种残留的“痕迹”,一种冰冷、精纯、带着湮灭生机的深邃黑暗气息,仿佛最上等的玄冰被阳光照射后散逸出的最后一缕寒烟。
这缕气息,淡得连炎烬长老的照影镜都未必能再次捕捉。
但苏璇捕捉到了。在她指认“林影”时,在照影镜光笼罩对方、幻象破碎的瞬间,在混乱的爆炸烟尘腾起之际……这道气息的主人,曾以超越她想象的方式,如同鬼魅般从这里滑过,遁入了无边的黑暗。
她的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缕气息残留的、针刺般的阴冷触感。
苏璇的目光,顺着那缕淡至虚无的阴冷痕迹,望向云黯消失的方向——那是荒原更深处的黑暗,暮色正吞噬着最后的天光,一片未知的混沌。
她没有立刻追击,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白衣胜雪,在混乱的背景中遗世独立。清冷的容颜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一点寒星般的光芒,在瞳孔最深处无声地亮起,锐利,冰冷,带着洞穿迷雾的执着。
红唇微启,两个无声的字眼在舌尖滚过,最终消散在带着血腥与硫磺味的风里。
“……夜枭?”
石亭的阴影彻底融入了大地更广阔的暮色,再无一丝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