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熔城西三百里,阴骨矿场。天穹低垂,铅灰色的云层仿佛浸透了脏污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连绵起伏的黑色丘陵上。空气里弥漫着铁锈与某种陈腐腥气混合的味道,吸一口,肺腑都似被砂纸刮过。这便是玄冥宗的外围据点之一,以出产“玄冥寒铁”闻名的阴骨矿场。
云黯蹲伏在一处隆起的黑岩后,身上披着一张粗陋的兽皮,脸上涂抹着厚厚的矿粉和污迹,头发纠结打缕,活脱脱一个挣扎在矿坑最底层的苦力。只有那双眼睛,幽深如古井寒潭,穿过弥漫的灰黄色矿尘,锐利地刺向矿场深处。
矿场依山而建,入口巨大,宛如巨兽张开的口腔。一条宽阔的主道延伸进去,两侧是低矮密集、如同蜂巢般的矿奴棚屋,大多以粗糙的黑石垒砌,顶盖着腐朽的木板或兽皮。此刻正值“午歇”,但空气里没有半分松弛,只有死寂般的沉重压抑。
主道上,几个身穿玄冥宗外门弟子灰黑色劲装的修士正懒洋洋地巡视。他们腰间挂着惨白色的骨牌,那是身份和权限的象征。为首一人手中盘着两枚光滑的黑色石球,眼神阴鸷地扫视着棚屋区,偶尔有矿奴脚步稍慢,便换来一声呵斥或一道鞭影。
“啪!”鞭声脆响,一个瘦骨嶙峋的老矿奴背上瞬间皮开肉绽,踉跄着扑倒在地。
“老东西!磨蹭什么?今天不挖够三筐‘寒星砂’,就把你丢进‘寒髓窟’喂冰螭!”持鞭的玄冥弟子狞笑,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老矿奴挣扎着爬起,浑浊的眼里只有麻木的恐惧,不敢有丝毫怨怼,佝偻着背,拖着沉重的脚步加快走向巨大的矿洞口。洞口幽深,像通往地狱的入口,隐约传来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和沉闷的拖拽声,混杂着压抑的咳嗽和痛苦的呻吟。
云黯的目光掠过这些蝼蚁般的矿奴,掠过那些趾高气扬的外门弟子,最终锁定在主道尽头,一片被高大黑石墙围起来的区域。石墙厚重,表面铭刻着细密的、散发着微弱蓝光的符文,隐隐构成一个巨大的、扭曲的骷髅图案——那是玄冥宗的徽记。两扇紧闭的、由某种暗沉金属铸造的大门,隔绝了内外。那里,才是矿场的核心,玄冥宗修士真正的居所和掌控之地——据点中枢。
他需要进入那扇门后的核心区域,找到存放机要信息的密室。厉刑!这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神魂深处。百晓生传来的情报碎片里,这个名字赫然排在当年参与围杀他家族的核心名单前列!如今他就在这片区域活动,奉玄冥宗之命追查“叛徒”或“要犯”,其真正目标,云黯心知肚明——正是他体内的魂玉碎片!
恨意如同岩浆在血管里奔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云黯深深吸了一口污浊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杀意。此刻暴露,无异于自投罗网。他需要情报,关于厉刑的确切行踪,关于玄冥宗在此地的具体布置和阴谋。
机会出现在傍晚。
矿洞深处传来一阵骚动和凄厉的惨叫,很快,几个玄冥弟子骂骂咧咧地押着一队矿奴出来。这些矿奴个个面无人色,身上覆盖着一层诡异的白霜,肢体僵硬,动作迟缓。有人走着走着便直挺挺倒下,身体迅速被冰晶覆盖,失去了生机。
“妈的,‘寒髓窟’的冰煞又溢出来了!真晦气!快,把这些冻硬的废物拖去‘化骨坑’,省得污了地方!”盘着黑石球的领头弟子厌恶地挥挥手。
一具具冻僵的尸体被粗暴地拖上一辆由某种巨大骸骨制成的板车。负责拉车的几个矿奴眼神空洞,如同行尸走肉。
云黯眼神微动。在矿奴棚屋区混乱的阴影中,他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悄无声息地移动。一个落单的、负责搬运工具的哑巴矿奴被他瞬间拖入阴暗角落。片刻后,“云黯”消失了,一个身形佝偻、满脸污垢、眼神呆滞的哑巴矿奴,拖着沉重的脚步,混入了那支运送尸体的队伍。
骸骨板车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碾过矿场主道,缓缓驶向核心区那扇巨大的金属门。浓烈的尸臭和寒冰气息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站住!”守门的玄冥弟子捂着鼻子,厉声喝道。他腰间悬挂的惨白骨牌微微亮起,扫视着队伍。
拉车的矿奴们麻木地停下。盘石球的领头弟子不耐烦地走上前,将自己一块颜色更深些的骨牌在金属门旁边一块凹陷处按了一下。骨牌上幽光一闪,与门上某个符文呼应。
“行了行了,赶紧拖进去处理掉!动作快点,别让寒气扩散!”领头弟子催促着,对守门弟子点点头。
沉重的金属大门发出沉闷的机械转动声,缓缓向内打开一道缝隙,仅容板车通过。一股比外面更阴冷、更带着腐朽气息的寒意扑面而来。
云黯低着头,混在拉车的矿奴中,推着冰冷的骸骨车,踏入了玄冥据点核心。
门内是另一番景象。地面铺着切割整齐的黑色石板,冰冷光滑。道路两侧不再是棚屋,而是一座座由黑曜石建造的、线条冷硬的建筑,如同蹲伏的巨兽。玄冥宗弟子数量明显增多,穿着统一的灰黑服饰,气息阴冷,步履匆匆,彼此间交谈极少,气氛肃杀。一些建筑门口,甚至能看到由森森白骨组成的简陋警戒傀儡,空洞的眼窝里跳动着幽绿的磷火。
尸车在石板路上发出单调的摩擦声,沿着一条偏僻的小路,朝着据点深处一个冒着灰白色寒气的大坑行去——化骨坑。坑内隐约可见堆积的白骨和尚未完全融化的冰尸。
云黯的目光如同无形的触手,在移动中飞快地扫视着周围的建筑布局、守卫巡逻的路线和频率、以及那些建筑门口悬挂的标识骨牌。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结合白天的观察,勾勒出核心区的地图。他的目标,是据点中枢最高、也最靠后那座形似尖塔的黑曜石建筑——那里守卫最森严,门口甚至站着两个气息凝练、眼神锐利的内门弟子。情报中枢,必定在那里!
接近化骨坑时,队伍停下。几个玄冥弟子冷漠地指挥矿奴将尸体抛入坑中。坑底的灰白寒气如同活物般翻涌,接触到尸体,发出“滋滋”的声响,血肉迅速消融,连骨头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白酥脆。
就在这混乱的抛尸过程中,云黯的身影在坑边升腾的寒气与弥漫的尸臭掩护下,如同真正的影子般,贴着冰冷的地面,无声无息地滑入旁边一座堆放废弃矿石和工具的低矮库房阴影中。
黑暗成了他最好的庇护。时间紧迫,必须在巡逻间隙和据点内高手察觉异常前,完成潜入。
影遁术运转到极致,他不再是实体,而是一道在地面、墙壁、廊柱阴影中急速流淌的墨痕。据点内并非没有反制阴影的手段,一些关键通道和建筑外墙,铭刻着能感应异常灵力波动的警戒符文。云黯的应对方式简单而有效——纯粹的物理规避。
他的身体展现出不可思议的柔韧性和力量。如同壁虎般吸附在冰冷粗糙的石壁上,在符文警戒光芒扫过的瞬间,以毫厘之差翻越;在两名巡逻弟子脚步声交错逼近的刹那,他蜷缩在廊柱顶端雕刻的兽首阴影内,气息心跳近乎停滞;面对一处开阔无遮拦的庭院,他选择从屋檐下的排水暗槽中如蛇般滑行而过,冰冷的污水浸透了他的伪装衣物。
每一次移动,都精准地踩在守卫视线的盲区与巡逻路线的空隙上。他如同一个无形的幽灵,在玄冥宗森严的堡垒内部,编织着自己的路径。
终于,那座最高的黑曜石尖塔近在眼前。塔身散发着幽幽的寒意,门口两名内门弟子如同石雕般伫立,腰间骨牌流转着比外门弟子更凝实的幽光。塔门紧闭,材质非金非石,暗沉无光,上面同样铭刻着复杂的骷髅符文。
正面突破绝无可能。
云黯的目光投向尖塔侧面。那里有一道狭窄的缝隙,是黑曜石塔身与后面更高山岩的结合部。缝隙顶端,距离地面近十丈高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用于通风换气的孔洞,被粗糙的铁栅栏封住。
就是这里!
影遁再次发动,他紧贴着冰冷的山岩,如同最灵活的猿猴向上攀爬。指尖灌注着精纯的灵力,在坚硬的岩石上留下微不可察的凹痕。风声在耳边呼啸,下方据点内的灯火如同遥远星辰。他收敛所有气息,将自身的存在感降至最低。
靠近通风口,一股混杂着陈腐书卷、特殊药水以及淡淡血腥味的复杂气息从铁栅栏后飘出。云黯伸出右手食指,指尖一点微弱的金红色光芒凝聚——那是太阳精金残留的至阳余温。他没有直接触碰栅栏,而是将指尖悬停在锈迹斑斑的铁条上。
嗤嗤……
细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声响中,坚硬的铁条如同遇到烈火的蜡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熔断。精金的霸道热力被云黯精准地约束在方寸之间,没有引发任何灵力波动和高温扩散。几个呼吸间,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洞口出现。
云黯像一缕青烟,无声无息地钻了进去。
塔内一片漆黑,死寂无声。通道狭窄陡峭,盘旋向下。墙壁是冰冷的黑曜石,触手生寒。云黯如同没有重量的羽毛,沿着通道向下滑落。魂玉的力量在体内微微流转,提供着黑暗视物的能力。
通道尽头是一扇门。门不大,但材质极其特殊,非金非木,触手温润却又透骨冰凉,表面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沉重感。
“寒髓铁心木…”云黯心中微凛。这种木材生于极寒绝地,万年方能成材,不仅坚硬逾金,更能天然隔绝神识探查,是打造密室门户的上佳材料。
强行破门必会惊动守卫。云黯深吸一口气,将左手轻轻按在门扉中心。掌心之中,魂玉的力量被小心翼翼地引导出来,化作一缕极其精纯、冰寒彻骨、带着浓郁死亡气息的灵力流——正是模仿玄冥宗核心功法的“九幽玄冥气”!
这股模拟的玄冥气息缓缓渗透进门扉。寒髓铁心木对同源的能量排斥最小。云黯全神贯注,神魂之力高度集中,感知着门内复杂的机构构造。如同最高明的锁匠在倾听锁芯的细微动静。
咔哒…咔哒…咔哒…
一连串极其轻微、几不可闻的机簧转动声在门内响起。足足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随着一声沉闷的“咔”声,沉重的寒髓铁心木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一道缝隙。
一股更浓烈的陈腐书卷、冰冷药水和血腥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却令人心悸的灵力波动。
密室!
云黯闪身而入,门在身后悄然合拢。密室不大,四壁皆是寒髓铁心木,隔绝一切。中央一张巨大的黑石桌案,上面堆满了卷宗、玉简和奇特的矿石样本。桌案后方,墙壁上镶嵌着一面巨大的、光滑如镜的黑色石壁,石壁表面水波般荡漾着幽光,散发出强大的灵力禁制波动——这便是最后一道屏障,保护着其后隐藏的、真正核心的机密。
云黯的目光瞬间被石壁吸引。那水波般的幽光构成了一道强大的禁制,神识触碰的瞬间,一股阴寒刺骨、直透灵魂的侵蚀感便反噬而来,仿佛要将窥探者的神魂冻结撕碎。
“玄冥水镜禁…”云黯眼神凝重。这禁制不仅防御力极强,更带有强大的反噬和示警功能。强行破解,立刻会引来雷霆打击。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密室外随时可能有人进来。云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走到黑石桌案前,飞快地扫视。大部分是矿场产出记录、人员名册、物资调配等普通卷宗。没有价值。
他的目光落在一枚随意放在桌角、颜色灰扑扑、毫不起眼的玉简上。玉简表面没有任何标识,灵力波动也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但在云黯的识宝之眼和魂玉感应下,这枚玉简内部却缠绕着数道极其隐蔽、相互嵌套的封印禁制!如同用最细的丝线打了无数个死结。
就是它!
云黯拿起玉简,入手冰凉。他没有立刻尝试破解,而是走向那面危险的水镜石壁。他伸出双手,十指白皙修长,此刻却仿佛笼罩着一层流动的、变幻不定的灰色雾气——千幻手!
十指如穿花蝴蝶,在距离水镜石壁表面寸许的空中急速舞动。指尖带起的灰色雾气,并非攻击,而是模拟着各种极其微弱、杂乱无序的灵力波动,如同无数细小的尘埃,轻轻拂过水镜禁制那敏感的“水面”。
水镜表面的幽光微微荡漾起来,如同被微风吹皱的池水。那些杂乱无序的“尘埃”灵力,巧妙地干扰着禁制本身的灵力回路运转,寻找着其维持稳定所必须的、却又是最细微脆弱的节点。
这是一种极其精细、极其危险的“灵力探针”手法,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一旦模拟的灵力频率或强度出现丝毫差错,立刻会引发禁制的狂暴反噬。
云黯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变得悠长而微不可闻。全部心神都凝聚在十指和水镜的幽光之上。魂玉的力量在体内奔流,支撑着这种对神魂消耗巨大的精细操作。
十息…二十息…三十息…
突然,云黯右手无名指和小指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向内一勾,模拟出一道微弱却带着奇异震颤频率的灵力丝线,轻轻搭在水镜幽光某个看似毫无异常的涟漪边缘。
嗡!
水镜表面幽光猛地一颤!整个镜面如同信号不良般剧烈闪烁了几下,中心区域的光泽瞬间黯淡下去,形成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稳定的空洞区域!虽然空洞周围的光芒剧烈波动,似乎随时会弥合,但这瞬间的“短路”,足矣!
云黯眼中精光爆射!左手闪电般探出,千幻手的力量凝聚于指尖,精准无比地刺入那个刚刚形成的、幽光空洞的中心点!
指尖触碰到的不再是光滑的石壁,而是一种粘稠冰冷、如同实质的液体禁制层。千幻手的力量瞬间爆发,不是破坏,而是如同最灵巧的钥匙,在粘稠的禁制内部,沿着其能量脉络最脆弱的方向,勾勒出一个临时的、微小的“通道”!
嗤!
一声轻微的撕裂声。水镜石壁中心,那幽光空洞的位置,无声地裂开一道仅容手掌通过的缝隙!缝隙后面,是一个嵌入墙壁的暗格,里面静静躺着三枚玉简。一枚漆黑如墨,一枚惨白如骨,一枚则呈现出诡异的暗金色,表面流转着细密的血色纹路!
云黯没有丝毫犹豫,右手探入缝隙,精准地抓住了那枚流转着血色纹路的暗金色玉简!入手瞬间,一股极其阴邪、带着强烈精神污染和灵魂牵引的冰冷气息顺着指尖直冲识海!
“哼!”云黯闷哼一声,魂玉之力本能地爆发,灰蒙蒙的光晕在识海中一闪,瞬间将那股入侵的邪异气息绞碎驱散。同时,他左手维持的“通道”也因为能量扰动而剧烈波动,水镜禁制的幽光疯狂闪烁,眼看就要彻底爆发!
电光石石间,云黯右手收回玉简,左手千幻手的力量猛地一撤,身体如同被强弓射出的箭矢,向后暴退!
轰!!!
几乎在他退开的同一刹那,水镜石壁爆发出刺目的惨白光芒!一股狂暴、阴寒、充满毁灭气息的能量冲击波如同怒海狂涛般席卷了整个密室!黑石桌案上的卷宗玉简瞬间化为齑粉!坚固的寒髓铁心木墙壁被震得嗡嗡作响,表面出现细密的裂纹!
刺耳的尖啸声穿透密室,在整个尖塔内部回荡!塔外立刻响起了尖锐的警报鼓哨声和急促的脚步声!
“该死!”云黯暗骂一声,顾不得查看刚到手的玉简,身影一晃,再次化作一道融入阴影的流光,朝着通风口的方向疾射而去!暴露了!
他沿着来时的陡峭通道向上疾冲。下方,沉重的脚步声和怒吼声已经逼近密室大门。
“密室被闯!封锁所有出口!”
“抓住他!格杀勿论!”
“启动‘九幽困魔阵’!”
整个玄冥据点瞬间被惊醒,如同被捅破的马蜂窝!刺耳的警报响彻夜空,一道道强大的神识如同探照灯般在据点内疯狂扫视!各处通道亮起幽蓝色的符文光芒,无形的禁制力场开始弥漫!
云黯冲上通风口,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出!十丈高空,他如同夜枭般张开双臂,宽大的破旧矿工服灌满了风,影遁术全力运转,让他的下坠之势变得飘忽不定。
“在塔顶!放箭!”下方传来厉喝。
嗖!嗖!嗖!
密集的破空声响起!数十支闪烁着惨绿色磷火的骨箭,如同毒蛇般撕裂夜空,朝着空中那道下坠的身影攒射而来!箭矢上附带的阴寒灵力锁定了他的气息!
云黯身在半空,无处借力。眼看箭雨临身,他眼中厉色一闪,右手猛地向下一按!
嗡!
一道无形的、带着灼热气息的力场以他掌心为中心瞬间扩散!正是离火鉴火中的微弱力量!虽然不足以形成真正的火焰屏障,但那至阳的气息与玄冥宗阴寒的骨箭天生相克!
嗤嗤嗤……
惨绿色的磷火撞上无形的灼热力场,如同冰雪遇火,发出密集的消融声,绿光迅速黯淡。大部分骨箭的轨迹被强行扭曲、偏斜,擦着云黯的身体射空。只有两三支突破了力场,被他险之又险地扭身避开,锋利的骨刃划破衣物,带起几道血痕。
借着箭矢冲击力的微弱反作用,云黯调整身形,重重地砸落在据点核心区一处堆放杂物的角落阴影里。尘土飞扬。
“在那边!包围他!”
“别让他跑了!”
四面八方都是涌来的玄冥宗弟子,刀剑出鞘,骨符闪烁,各种阴寒的法术光芒开始亮起。更可怕的是,据点上空,一个由无数惨白符文构成的巨大骷髅头虚影正在缓缓成型,散发出令人窒息的禁锢威压——九幽困魔阵即将完成!
云黯抹去嘴角一丝血迹,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他如同受惊的猎豹,猛地从阴影中窜出,目标不是据点外围,而是混乱的矿奴棚屋区!那里地形复杂,人员密集,是制造混乱最好的地方!
他速度飙升至极限,在狭窄的巷道、低矮的棚屋之间急速穿梭,身后紧追着大群玄冥弟子和呼啸的法术。
“拦住他!”一个内门弟子怒吼,双手结印,一道惨白色的冰霜锁链如同毒龙出洞,带着刺骨的寒意卷向云黯后心!
云黯头也不回,左手向后猛地一挥!一枚不起眼的黑色铁片激射而出,精准地撞在冰霜锁链的节点上!
轰隆!
剧烈的爆炸!火光与冲击波瞬间吞没了狭窄的巷道!那枚不起眼的铁片,赫然是云黯从深渊遗迹顺来的“阴雷子”!狂暴的雷霆之力混合着深渊阴气炸开,冰霜锁链寸寸断裂!冲在最前面的几个玄冥弟子猝不及防,被炸得人仰马翻,惨叫声一片。
爆炸的烟尘成了最好的掩护。云黯的身影在混乱和火光中几个闪烁,彻底消失在棚屋区迷宫般的阴影深处。
“搜!给我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据点深处,一个蕴含着狂暴怒意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强大的神识如同实质的风暴般扫过整个矿场!厉刑!他终于被惊动了!
整个阴骨矿场彻底沸腾。玄冥宗弟子如同疯狗般四处搜索,棚屋区被粗暴地翻检,矿奴的哭喊和呵斥声响成一片。九幽困魔阵的光幕彻底笼罩了据点核心区和矿场入口,惨白的骷髅头虚影悬浮空中,散发着禁锢万物的森然气息。空中,更有数道驾驭着骨幡或惨绿遁光的玄冥修士来回巡视,鹰隼般的目光扫视着下方每一寸土地。
云黯如同潜伏在淤泥最深处的毒蛇,将自身的气息压制到极限。他藏身的地方极其刁钻——化骨坑边缘,一堆尚未清理、散发着恶臭和寒气的冻僵尸体之下。冰冷刺骨的寒气侵蚀着伤口,尸臭令人窒息。他闭住呼吸,运转龟息秘术,心跳微弱得近乎停止。魂玉的力量在体内形成一层薄薄的灰色光膜,不仅隔绝了自身气息,更模拟出与周围尸体一般无二的微弱死气。
上方,是玄冥弟子粗暴的翻找和呵斥声。厉刑那狂暴的神识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遍遍扫过这片区域。当那强横冰冷的神识扫过尸堆时,云黯全身的肌肉都绷紧到了极限。魂玉模拟的死气完美地融入环境,那神识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审视和暴戾,如同刮骨的刀锋,最终移开,继续扫向别处。
云黯心中没有丝毫放松。危机远未过去。困魔阵隔绝了出路,厉刑亲自坐镇,据点被翻个底朝天只是时间问题。他必须在被发现前,找到脱身之法,并且,解读刚刚到手的那枚暗金色玉简!
趁着短暂的喘息之机,云黯将神识小心翼翼地探入那枚冰冷的玉简。玉简内部,数道相互嵌套、复杂无比的禁制如同层层蛛网。云黯的神识如同最灵巧的探针,结合魂玉对能量本质的洞察力,开始抽丝剥茧。
第一层,是伪装。记录的只是普通的矿石勘探数据和一些无关紧要的据点开销。云黯的神识轻易绕过。
第二层,封印加强。出现了一个由无数惨白符文构成的骷髅印记。云黯的神识之力凝聚如针,带着魂玉特有的湮灭属性,精准地刺入印记最核心的一个能量节点。咔嚓,一声细微的碎裂声在识海响起,骷髅印记崩散。这一层,记录的是关于“厉刑长老”的近期行踪调令!其中明确提到,厉刑将在七日后秘密押送一批“特殊祭品”前往“血狱谷”!时间、路线、护卫力量的大致配置,清晰在目!云黯的心脏猛地一跳,厉刑的行踪!他强压激动,神识继续深入。
第三层,也是最后一层。禁制变得无比诡异,不再是固定的符文,而是如同活物般蠕动的血色纹路,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和灵魂层面的污染感。云黯的神识刚一接触,眼前仿佛出现了尸山血海、冤魂哀嚎的恐怖幻象!一股暴戾、贪婪、充满毁灭欲望的意念疯狂冲击他的识海!
“哼!”识海中,魂玉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灰蒙蒙光芒,如同定海神针,瞬间镇住翻腾的识海,将那邪恶意念强行驱散、湮灭!云黯眼神冰冷,神识之力化作无形的利刃,带着魂玉的破邪意志,狠狠地斩向那蠕动的血色禁制核心!
噗!
仿佛气泡破裂。血色禁制消散。玉简最深层的秘密,如同画卷般在云黯的识海中展开:
【九幽引灵大阵·血狱谷节点】
【主祭:厉刑】
【辅祭:……(数个名字)】
【阵引:至阴至阳交汇之灵宝(疑似目标“夜枭”所持之物气息已锁定,七月十五月蚀之夜,引灵阵启,强行剥离!)】
【阵枢:仿·镇魂印(需以十万生魂血祭温养…)】
【阵图:九幽裂隙·残(附)】
嗡!
云黯的识海如同被重锤击中!
九幽引灵大阵!剥离魂玉!十万生魂血祭!仿制镇魂印!每一个词都像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他的心脏!尤其是最后那个名字——镇魂印!那是他云氏一族传承的至宝!是家族被灭的根源!他们竟然…竟然在仿制它!还要用它作为大阵核心,来剥离他体内的魂玉碎片!
滔天的恨意、冰冷的杀意、还有一丝面对庞大阴谋的惊怒,如同火山熔岩般在胸中疯狂喷涌!他的身体在尸堆下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泥土里。
就在这时,玉简中那份作为附件的“九幽裂隙·残图”也自动展开。那是一幅极其古老、材质不明的皮卷,上面描绘着扭曲破碎的地形,无数意义不明的诡异符号点缀其间,中心区域被一大片仿佛被撕裂的、蠕动的黑暗占据。其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扭曲的、如同某种巨兽獠牙形状的山谷标记旁边,用极其古老、几乎褪色的暗金色文字标注着两个小字——【血狱】!
血狱谷!厉刑要去的地方!大阵的节点!
所有线索瞬间贯通!玄冥宗!厉刑!他们的目标从未改变!他们在布置一个惊天阴谋,要以血祭苍生为代价,强行剥离他体内的魂玉!而血狱谷,就是关键节点!
轰隆!
一声巨响从据点中枢方向传来,伴随着剧烈的灵力波动和建筑倒塌声!显然,暴怒的厉刑找不到入侵者,正在发泄怒火。
云黯眼中燃烧的怒火瞬间被冰冷的理智强行压下。恨,刻骨铭心!但此刻,必须活着出去!
他将玉简内关于厉刑行踪和九幽引灵大阵的关键信息,以及那份“九幽裂隙·残图”的影像,以神识之力飞快地拓印到另一枚空白玉简中。原版玉简则被他用魂玉之力彻底抹去内部所有信息,只留下一个空壳,然后小心翼翼地塞回尸堆深处。
做完这一切,他如同最耐心的猎人,继续蛰伏在恶臭与寒冷之中。时间流逝,外界的搜索声浪时高时低。玄冥弟子们显然不相信入侵者能插翅飞出困魔阵,搜索的重点逐渐从棚屋区转向一些更隐蔽的角落和地下坑道。
机会,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来临。
一阵沉重而规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是运送新一批冻毙矿奴尸体的骸骨板车!拉车的依旧是那些眼神麻木的矿奴,押送的玄冥弟子打着哈欠,显然一夜的折腾也让他们疲惫不堪。
板车缓缓经过化骨坑边缘。
就在车尾经过尸堆阴影的刹那!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影子,如同滑腻的泥鳅,贴着冰冷的地面,无声无息地滑入了板车底部堆积的、散发着寒气和恶臭的尸体之中!
动作快到了极致,没有带起一丝风声。押送的弟子毫无所觉。
骸骨板车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载着满车的“货物”和藏在其中的“活物”,朝着被九幽困魔阵光幕封锁的据点大门驶去。
大门处,守卫更加森严。厉刑高大的身影赫然站在门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狂暴的神识一遍遍扫视着每一辆出入的车辆。
板车停下。守卫上前盘查。
云黯蜷缩在尸体堆最深处,被几具冻僵的沉重尸体压着。刺骨的寒意和浓烈的尸臭几乎将他淹没。他闭着眼,魂玉的力量运转到极致,不仅将自身气息模拟得与尸体毫无二致,更在体表形成一层极其微弱的、隔绝神识探查的灰色力场。
厉刑那冰冷暴戾的神识扫了过来。如同冰冷的毒蛇,在尸堆上缓缓爬行、探查。云黯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被冻结了。神识在他藏身的位置停留了片刻,似乎在分辨那微弱力场的异常。
一秒…两秒…
就在云黯以为即将暴露,肌肉紧绷到极限,准备拼死一搏的瞬间,厉刑的神识移开了!显然,魂玉模拟的死气和那隔绝力场,在浓烈的真实尸气掩盖下,成功地骗过了这位元婴期长老的感知!
“走!”守卫挥挥手,显然对这种运送尸体的车辆已经麻木。
骸骨板车再次发出“嘎吱”声,缓缓驶出了据点大门,驶出了那惨白色的九幽困魔阵光幕。
当板车行进到远离据点的一处荒僻山坳时,云黯如同鬼魅般从尸堆中滑出,瞬间没入旁边嶙峋的黑岩阴影中,消失不见。
东方天际,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
云黯靠在一块冰冷的巨石后,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尸臭和血腥味。左肩处,一道被骨箭擦过的伤口,在玄冥据点浓郁的阴寒环境下,此刻竟隐隐泛出诡异的青黑色,传来阵阵麻木和针扎般的刺痛。
玄冥寒毒!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枚拓印了关键信息的空白玉简,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厉刑…血狱谷…九幽引灵…十万生魂…仿制镇魂印…
“玄冥宗…”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沙哑,却带着刻骨的仇恨和无尽的杀机。这枚玉简,就是点燃风暴的火种。他需要将它,送到最能让玄冥宗和离火宫“热闹”起来的地方。
他撕下破烂肮脏的外衣,换上一身干净的黑色劲装。最后看了一眼远处笼罩在惨白困魔阵光幕中的阴骨矿场,身影如同融入晨光的阴影,朝着赤熔城的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