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阙缓缓回到北院,抬眼便瞧见了那间由时少卿精心布置的药房。
此刻,他却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长久地伫立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
时少卿对玄知许的恨意和恐惧,师阙看得分明。
若按常理推断,时少卿对玄知许满是怨恨,断不该再与他有任何瓜葛。
可如今,时少卿突然“离世”,这实在太过蹊跷。
时少卿,他真的死了吗?
这是师阙心底不断盘旋的疑问。
还是说,真如叶怀所猜测的那般,这一切只是时少卿为了报复叶怀而撒下的弥天大谎?
故意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从长老院回去后便决然寻死,借此让玄知许与叶怀产生冲突,好让叶怀陷入困境。
师阙满心思绪如乱麻,正沉浸在迷茫之中,叶怀已然走到门口。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发呆的师阙,沉默了许久,最终开口:“来人,将北院烧了。”
师阙听到这冰冷的声音,缓缓转过身,看着叶怀,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大人!”
“动手!”叶怀面色愈发冰冷,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催促着一旁的侍卫。
一捆又一捆的火把被丢进北院,火舌瞬间肆虐开来。
师阙见状,连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急切:“大人!”
师阙眼睁睁地看着燃烧着的北院,呼吸越发急促,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
“大人!北院是少君…是二公子亲手布置起来的…”师阙的声音带着一丝哀求,话语里满是不舍。
叶怀冷冷地看着师阙,语气毫无波澜:“那更得烧了。”
师阙猛地抬眸,不可置信地看着叶怀,急忙辩解道:“大人!北院里…有许多珍贵药材…”
还不等师阙把话说完,叶怀便冷笑了一声,话语中满是不屑:“药材?”
是啊,对叶怀而言,那不过是区区药材,根本不值一提。
“大人…”
师阙彻底不知该说什么了,嘴唇张了张,许久,也只能发出这微弱而又无力的声音。
火势越来越猛,熊熊大火如同凶猛的野兽,将药房一点点吞噬。
曾经熟悉的药房,如今已变得面目全非,再也看不出以前的样子。
叶怀走到师阙跟前,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师阙,你该记住,你是长老院的人。”
师阙张了张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行礼磕头。
随着额头触地的‘咚’的一声,师阙的声音颤抖地传来:“是。”
那声音中,满是无尽的悲戚。
…
次日,晨曦的微光洒在长老院的大门上,却驱散不了弥漫在空气中那凝重的氛围。
一大队侍卫如铁壁般守在长老院各处,玄知许身着华服,从马车上走下。
柳弦也一袭黑白色长袍,自后面的马车上走了下来。
玄知许目光里满是疲惫和化不开的悲哀,声音嘶哑:“叶长老。”
叶怀微微颔首,神色平静:“域主。”
玄知许大步踏进长老院,柳弦沉默的跟在他身后。
不远处传来叮叮当当的嘈杂声响,柳弦不禁开口询问:“长老院这是怎么了?”
叶怀神色淡然,不紧不慢地回应:“不过是烧了些脏东西,如今正重新添置新物件。”
两人来到前厅,玄知许落座后,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视线在叶怀身上停留片刻,开口道:“此次前来,本君有些问题想问问叶长老。”
叶怀抬起眼眸盯着玄知许,却并未开口作答。
玄知许率先打破沉默:“五日前,本君的弟弟,时少卿,来到长老院,本君想问问,他同你说了些什么?”
叶怀眯起双眸,眸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声音冷淡:“他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玄知许眉头蹙起,仿佛呼吸都停滞了,眼中满是不信。
怎么会…
“只是解释了些无关紧要的事。”叶怀神色未变,语气依旧平淡。
“无关紧要…”玄知许轻声重复,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哀伤:“他终日耿耿于怀的东西,在叶长老眼中,竟是无关紧要?”
玄知许沉默许久,终于反问道:“叶长老当真放得下?”
叶怀冷笑一声:“心不在我身上,缘何放不下?”
这样的回答,简直是玄知许听过最大的笑话。
他满心嫉妒,叶怀竟能如此轻易地得到时少卿的心。
可叶怀却轻描淡写地说,心不在他身上。
“你说什么…”
叶怀看着玄知许的神情,心中满是嘲讽,语气冰冷:“起码他不会愿意同我在外面做出那等不堪之事。”
玄知许知道,时少卿在长老院过得极为艰难,叶怀对时少卿误会颇深。
可看着叶怀这般,他也不想再解释什么。
他选择找自己报仇,所以他与叶怀断了关系。
可他最后…什么都没做。
因为自己是域主。
否则自己与他朝夕相处,他总能得手的…
他突然想起了当初批阅奏折时,时少卿说,自己在他心里的样子突然变了。
所以,他到最后,只是在宫中自焚,什么都没做。
他觉得…活着痛苦。
“叶长老能否说说,自我走后,他都做了什么?”玄知许声音平静,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叶怀神色不耐,冷冷开口:“我为何要看他那种人做了什么?他做了什么,与我又有何干系?”
玄知许死死盯着叶怀,眼神中满是痛楚,许久都没有做出反应。
原来,在叶怀心中,时少卿竟是这般不堪的存在。
“哪种人?”玄知许声音微颤,艰难地开口询问。
“脏东西。”叶怀语气中满是不耐。
“脏?”玄知许难以置信,再次确认。
“不然呢?”叶怀挑眉,一脸冷漠。
“你也是这么对他说的吗?”
叶怀神色冷漠,毫不犹豫地点头:“是。”
玄知许呆立当场,不知该如何反应。
他虽知时少卿在长老院过得艰难,却怎么也没想到,他心心念念的叶怀,竟会这般声讨他。
如今,站在时少卿的位置,听着叶怀这些话,他只觉心口如被重锤击中,疼得快要窒息。
他怎能如此评价他?
回想过去,他是如何让时少卿陷入这般境地?
牢里那一脚,时少卿惊恐发抖的身躯,还有时少卿木然看着自己的眼神…
那时,时少卿在想什么呢?
“叶长老,他可还有什么东西,留在长老院里?本君想带走。”
叶怀神色冰冷,毫不犹豫地回答:“昨日,刚烧光。”
“烧了?”玄知许声音陡然提高。
叶怀抬起眸子,漫不经心道:“域主,叶某说过了,长老院不会留下脏东西。”
话音未落,玄知许积攒许久的怒火终于爆发,一拳重重砸向叶怀的脸颊。
叶怀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
他缓缓擦去唇角的血渍,眼神冰冷如霜,冷冷地质问:“域主这是做什么?”
“全烧了?!你居然全都烧了!”玄知许双眼通红,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整个人近乎癫狂。
叶怀看着玄知许癫狂的模样,眸子微眯,心中涌起一股杀意,刚想抬手还击,柳弦却如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死死拉住玄知许,焦急喊道:“君上!切莫动气!”
玄知许的呼吸因愤怒和痛心变得急促:“你凭什么…你凭什么?!他死了!他死了…你凭什么这么对他…这都是我的错…你恨我你怨我你来找我啊!你为什么这么对他!”
叶怀抬手按了按眉心,缓步走到玄知许跟前,语气冰冷而不屑:“域主都已经得到他的人了,还想怎样?”
“他死了!他死了!如今只剩在长老院的这点东西了…你全烧了…他如此恨我,当真如此恨我!”
玄知许说着,双腿一软,似是再也承受不住这沉重的打击,整个人摇摇晃晃的往后倒。
柳弦连忙伸手将他扶住:“君上!”
“怪我…都怪我…我放他自由…我不拘着他了…是我的错…是我的错…”玄知许喃喃开口,声音里满是无助。
侍卫们听到动静,急忙从门外跑进来,七手八脚地将人稳稳搀扶着,往马车上送去。
柳弦刚要转身离开,却被叶怀叫住:“柳公子。”
柳弦转身,眉头微皱:“何事?”
叶怀目光灼灼地盯着柳弦,问道:“南素…当真死了?”
柳弦看着叶怀的眼睛,缓缓开口:“我当初以为,他跟你一起在长老院里,总不会再有什么事。”
“老天从来不会眷顾他。”
叶怀低下头,声音轻得如蚊呐:“他为何要寻死…”
柳弦沉默片刻,缓缓说道:“他嫌自己脏。在宫中,他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落下重病却无人倾诉。在你身边时,也只看到你一次次偏向涂牧歌。我原本以为,他是为了报复玄知许,才会选择自寻短见…”
柳弦顿了顿,继续说道:“可如今我明白了,他是不知道自己该报复谁。他满心的痛苦与恨意,无处宣泄,只能选择自戕。”
柳弦自嘲地笑了笑:“我以为他和你在一起是欢喜的,直到上次他跟我说,他和你再无瓜葛…”
“我一直不明白其中缘由,如今想来,他在你身边也并无多少欢乐。”
“还有,他上次来找你,是我游说的,并非是他一门心思往上贴。”
柳弦的声音低了下来,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我以为他在你身边,能欢喜一些。”
叶怀一怔,刹那间,时少卿的面容在脑海中清晰浮现。
那些被自己刻意忽视的画面,此刻如潮水般涌来。
他想起时少卿那日站在自己面前,眼中藏着的复杂情绪,有挣扎,小心翼翼,还有一丝自己当时未能察觉的期待。
当时的自己,被怨恨蒙蔽了双眼,对时少卿的情绪视而不见,将他的靠近当作虚情假意,对他的深情嗤之以鼻。
…
柳弦静静地坐在马车里,微风从那小小的车窗钻进来,撩动着他额前的发丝。
他的目光望向窗外,眼神迷茫,思绪早已飘远。
在这漫长的岁月里,自己仅有的两个挚友,如今竟都陷入了这般可悲的境地。
一个自戕,另一个离奇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羽之失踪整整一年,音信全无,生死未卜。
那一日分别时的场景,还如同昨日般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里。
而时少卿被无尽的折磨逼入绝境,最终宁愿选择用死亡来解脱。
想起他那落寞的眼神,柳弦的心便一阵揪痛。
那自己呢?自己又会有怎样的下场?
柳弦缓缓地摇了摇头,自己并非那种多愁善感之人,平日里经历再大的风浪,也能坦然面对。
然而此刻,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无助。
最好的朋友永远地离开了,甚至没有留下一句话。
柳弦抬手,目光紧紧地盯着手中那精致的镯子,思绪随着这片刻的凝视,飘回到往昔与时少卿相处的点点滴滴。
或许,用不了几年,就不会再有人记得时少卿这个人了。
柳弦的手微微颤抖着,眼中的泪光在闪烁。
他苦笑着,心中满是苦涩。他最好的朋友就这样离他而去,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至于玄知许…
柳弦的眉头紧紧皱起,眼中的厌恶一闪而过。
在他活着的时候,用尽各种手段折磨他,将他伤得体无完肤。
而如今,时少卿死了,他却又在那些回忆里一遍又一遍地美化他,仿佛要把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都掩盖过去。
感情,究竟是什么?
…
兰景轩在小景的精心发展和玄知许的暗中帮助下,势力愈发壮大,最终被抬为皇商,在商界可谓风光无限。
而玄知许,常常伫立在重新修葺一新的寝殿门前,目光呆滞地凝望着远方,整个人仿佛被一层阴霾笼罩。
他的内心,早已被无尽的痛苦折磨得几近疯狂。
当初时少卿离世之时,他表面上强装镇定,冷静地处理着一切后事。
可每当夜幕降临,寂静的夜色便将他的理智一点点吞噬。
那些被尘封在心底的记忆,便如潮水般汹涌袭来,让他一遍又一遍地陷入对那个人的深深思念之中。
他忘不了那个被自己百般虐待,却依然在艰难的生活中苦苦求生的身影。
夜深人静之时,他总会下意识地抓起时少卿当初送给他的香囊。
那香囊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仿佛还残留着往昔的温度。
然而,随着日子一天天悄然流逝,他渐渐发现,香囊里那曾经浓郁的气息,如今却越来越淡。
好像在告诉他,自己什么都留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