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髓锥骨的寒意刺穿了昏迷的黑暗。裴渺从一种近乎永恒的虚无冻结感中,被尖锐的吱嘎摩擦声硬生生拖曳出来。
意识仿佛沉在冰封湖底,每一次挣扎都撕扯着与躯壳的联系。他“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唯有一股冰冷彻骨却又异常粘稠的浑浊液体包裹着残存的意念——那正是护住他濒死心脉的太阴冰核所化的奇异阴煞。
吱嘎…吱嘎…
摩擦声如同腐朽的骨头彼此碾压,带着空腔的回响,单调而规律地敲击着死寂的世界。
“醒了?”一个空洞沙哑的声音响起,仿佛用钝锯在朽木上刮蹭。
裴渺残存的意识艰难凝聚,试图寻找声音来源,却只能“看”到一片无边无际、粘稠缓慢流动的暗浊“水”域——水面并非清透,色泽如同凝固干涸的淤血与墨绿青苔混合,在某种无法形容的微光下缓慢蠕动、粘黏。空气中弥漫着沉郁到令人窒息的、如同尸骨深埋亿万年后散逸出的土腥与磷尘混杂的死亡气息。
这就是他被卷离癸水域后的地方?一条阴森冥河?!
砰!
一声沉闷的撞响,身下承载他的“东西”猛地一震!浑浊的水浪裹挟着灰白色的、闪烁着点点磷火的絮状物飞溅而起。
那“絮状物”……是骨粉!粘稠飞起的,全是细密如尘的人与兽类骨灰!
裴渺“看”清了自己身处何地。一条船。一条惨白得令人心悸的船。
船体狭长,舟头形似某种巨兽残破的下颌骨微微上翘,形成狰狞的撞角。整艘船看不出任何拼接痕迹,竟是用一整具庞大到难以想象的、早已石化的不知名生物的巨大脊骨打造而成!脊椎骨节凹陷形成天然船舱,两侧探出肋骨风化成的船桨。他所躺的位置,正是最宽阔的肋骨间隙间一张布满龟裂痕迹的陈旧水藻席。
而船尾处,一个身披破败蓑衣的干瘦身影正盘坐在尾骨支起的橹架上,缓缓摇动着由一根巨大臂骨和纠缠的漆黑水草组成的船橹。方才那吱嘎声正是朽骨与水草摩擦所发!
蓑衣人斗笠压得很低,面容隐在暗影里,只有两只点在深陷眼窝中的、如同烧红的炭烬般的猩红光点微微跃动。方才那沙哑的声音,便是这斗笠下传出:“骨尘沉水,死气弥漫,凡人魂灵十息即化。你这……残躯烂魂竟能存形,倒也算个异数。”
斗笠微抬,两点炭红光斑如探灯般扫过裴渺僵硬如冰雕的躯体——胸腹间几乎消失了大半边,血肉混杂着冰晶凝结成一团混沌的紫黑色冻泥,下半身更是残破不堪,只有上半躯被一层不断蠕动流溢、如同活体的深青灰阴煞粘液死死裹住。阴煞核心处,那枚太阴冰核在冰泥中缓缓搏动。
“玄阴尸域里游荡的孤魂,都唤吾‘舟不渡’。”斗笠人斗笠下方裂开一道缝隙,如同腐烂的棺木被撬开一隙,“摆渡这玄阴骨河三千年……载的都是该死不僵,应灭不绝的残渣烂秽。”
骨橹搅动粘稠的灰色骨尘浊水,船行无声,只余朽骨摩擦。舟不渡伸出朽烂手指,指尖沾着粘稠如胶的骨尘浊水,虚空点向裴渺头颅前方——一片惨白磷火在水域深处悄然凝聚,火焰扭曲出一张张痛苦怨毒的惨白人脸轮廓,无声哀嚎着扑向骨舟,却在触及舟不渡指尖悬停的水滴时发出无声炸裂,碎成飞灰!
“看见没?河里的都是这德行。想撕开你肚皮钻进去借壳偷生。”舟不渡收起指尖那滴浑浊的骨尘水滴,“所以……你最好能付得起船资。不然……”他干裂的嘴唇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舟上地方挤,把你丢下去正好喂食了孤魂,省了本船夫一番手脚。”
船资?裴渺意念冰冷。残躯无外物,纳云佩碎片也早毁于癸水之劫。唯一有价值的东西……只有那颗融入己身的太阴冰核!但那是维系他此刻不化之躯的命根!
他沉默着。舟不渡等不到回应,猩红眼窝眯了眯,重新低下头摇动骨橹:“也是。你这半死物能有什么值当货色……”他顿了顿,骨橹搅起一团暗沉水花,“既上了我这‘通幽舟’,想下可难了。船资嘛……到了百怨桥头自有说法。”
船不再言语,继续向浑水深处划去。
裴渺残存的意识艰难感应周围。这条由巨大脊骨打造成的船在粘稠骨灰河中破浪潜行,浑浊水面下偶尔有庞大扭曲的骨影游弋而过。骨河中不时掀起灰白絮状的浪花,细看全是无穷无尽、尖叫挣扎的魂影,最终却只能被浊浪碾碎,化入河泥。
不知漂浮了多久。前方昏沉的水域边缘猛地拔起两道无法言喻的、高耸入铅灰色浓雾的巨大阴影!那并非山岳,更像是某种恐怖存在的——肋骨的残骸!巨大到横跨整个浑浊冥河的肋骨!肋骨表面布满蜂窝般的孔洞,每一个孔洞深处都闪烁着幽绿或惨白的魂火磷光!凄厉尖锐、却又隔着遥远时空般模糊的亿万哀嚎与怨恨嘶吼混合成难以名状的恐怖合奏!
“百怨桥……到了。”舟不渡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他摇橹的速度放缓,骨舟像一片腐烂的树叶,缓缓靠近那由巨大肋骨构筑成的、横跨“玄阴骨河”的恐怖通道——或者说,是这冥河的咽喉关卡!
嗡——!
骨舟靠近桥口百丈,一股无形的威压骤然降临!整艘石骨船体吱嘎作响,仿佛要被碾碎!船上笼罩的某种隔绝死气的微弱光罩剧烈震荡起来!
“骨门开!千劫验!”一道低沉、毫无情感,如同巨大石磨碾压硬物的声音自左侧那根遮天蔽日的肋骨顶端传来!一团蠕动的、由万千细小惨白骨面拼凑而成的巨大骷髅头虚影缓缓凝聚!空洞的眼窝深处跳跃着两团墨绿色的冰冷魂火,死死“盯”住了通幽舟!
“吾为守桥之‘骸面’。船资为……”骸面骨牙开阖,声音如同刮擦朽骨,“献祭三缕千年未朽、不化残魂,或……一块万相魔骨碎片!”
献祭?!舟不渡猛抬头,炭红眼窝中厉光爆闪!
“骸面!你胃口撑得破天!老子交了三百年的过桥血髓税,今日还要祭魂?”他枯骨般的手狠狠砸在骨橹上,那巨大的臂骨和漆黑水草捆成的橹骤然爆发出暗红的血丝纹路!“今日……老子要过人!这残货是他的船资!收去吧!”
蓑笠下的枯爪隔空狠狠抓向肋骨间隙中冻僵的裴渺!
绝地反噬!舟不渡竟要拿裴渺抵账!
骨爪撕风!带着浓重尸域死气的枯爪直攫裴渺被阴煞包裹的头颅!眼看就要将他彻底拍碎炼魂——
就在骨爪及体的万分之一瞬!裴渺胸前被冰封的太阴冰核在死魂威压和恶意刺激下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冰蓝异芒!缠绕躯体的深青灰阴煞如巨蟒反缠扑卷,竟硬生生扛住了那枯爪一瞬!
“咦?!”骸面巨颅虚影发出奇异的低呼!那两点墨绿魂火猛地暴涨,“太阴……癸水?!残体不毁……水劫未绝者?!”
骸面那冷漠无情的声音竟罕见地出现了波动!
轰!
枯爪被阴煞滞碍刹那!裴渺残存的意志已全部注入冰核,在那唯一掌控的、冰冻僵死的右手中指骨缝里——那来自癸水域胎盘深处、未曾完全消化的胎髓污血瞬间被引爆!
噗嗤!
一股紫黑污秽的剧毒血丝如同纤细的恶蟒,从中指断裂的冰缝中激射而出!不是打人,而是直射舟不渡因惊愕而稍有迟滞的面门!
血丝速度不算绝快,但那污秽剧毒的气息却令骸面巨颅魂火都微微一颤!舟不渡更是炭红眼窝急缩!蓑笠下枯爪紧急回撤格挡——
噗!血丝狠狠钉在枯爪手背!
嗤——!
浓烈的青烟爆开!舟不渡发出一声极其压抑却尖锐刺耳的痛哼!他那朽烂的爪背如同被泼了浓酸,瞬间焦黑碳化,冒出吱吱作响的污秽毒烟!剧毒瞬间顺臂而上!
机会!趁舟不渡受创分神抵御剧毒,骸面威压也出现一丝松懈!裴渺那团僵死的阴煞核心猛地收缩!裹着太阴冰核的冰煞在骨船上一蹬!断脊骨船剧烈震荡!他的残躯竟然借着这股微力横飞而出,撞入右侧巨肋骨桥墩下一个巨大腐朽的孔洞!
那洞口流淌着浑浊粘稠的黑水,正是通幽舟停泊时舶位的排泄污秽之处!
“放肆!”骸面巨颅暴怒低吼!右侧肋骨的孔洞深处射出数十条惨白骨链锁向污水中翻滚的裴渺!
下方粘稠骨河骤然掀起巨浪!灰白絮状的孤魂恶煞如同被惊醒的嗜血尸蛆,嗅到新鲜血食的气息疯狂扑咬向坠落的身影!
“好个……狡猾的毒渣!”舟不渡压制住手腕扩散的剧毒,炭红眼窝盯着污水洞口,声音如同被污血浸透的沙砾。斗笠下的猩红光芒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贪婪与忌惮,“太阴癸水……还有那东西……逃?你逃进了比河更烂的鬼窟!”
骸面骨链卷至!但更多贪婪疯狂的污秽魂影已然覆盖了污渍洞口!骨舟所在的舶位区域顿时陷入一片混乱的魂啸与阴煞碰撞的狂澜之中!
就在这混乱旋涡的中心,裴渺半凝固的残躯正沉向那散发着腐朽恶臭的排污黑洞深处。骨链擦身缠绕的锐风刮得他冰封的皮肉脱落,无数怨魂啃噬着体表的阴煞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太阴冰核在魂煞侵扰与外部压力下急剧搏动!
忽然!一股冰冷、死寂却又澎湃无垠的水属性本源气息,如同黑暗中悄然张开大嘴的巨兽,猛地锁定了正在坠落的核心——那只剩下半颗头颅还暴露在污水口阴影之外的裴渺!
比百怨桥更深的黑暗里,一个宏大、冰冷且不容抗拒的意识,带着万千重水叠叠的威压,穿透时空般降临:
“癸水…未泯之器?擅闯神水宫禁域者……死!”
比骸面恐怖千倍的威压笼罩!裴渺残存的意识骤然僵死,坠势更快!那片黑暗污秽的尽头,隐隐闪烁起一片幽深如海眼、由万千根白骨堆砌而成的……巨大宫门!门扉正缓缓裂开一道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