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无厌今日一身黑红相间的喜服,与沈玉真那件同出一辙,皆绣着展翅的鹤纹——
灵鹤乃终生相伴的仙禽,用作新婚夫夫的喜服纹样,再合适不过。
他骑着高头骏马,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
原本九房只备了三十抬聘礼,可当发现那吹笛少年就是沈玉真时,薛无厌又自掏腰包添了六十抬。
此刻九十抬聘礼引得旁观者纷纷侧目。
行至清凉院门前,正看见沈玉真迈出门槛。
即便隔着盖头,那绰约风姿也当得起“风华绝代”四字。
同时传入耳中的,还有那些不堪入耳的闲言碎语。
薛无厌眼神一凛,冰冷的目光如刀锋般扫过人群,那些人顿时噤若寒蝉了。
这些来看热闹的薛家子弟多是晚辈,论修为不及薛无厌,论气势更是天差地别,此刻哪还敢造次,一个个缩着脖子不敢出声。
只能老实闭嘴了。
“起轿——”
随着管事一声高喝,系着大红绸缎的骏马与华丽花轿并驾齐驱。
迎亲队伍绕薛府一周,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沈玉真在轿中听着喧天的唢呐声,暗自腹诽:这水平还不如他吹的呢!
他轻轻叹了口气。
虽说早知嫁入薛家不会好过,却没想到那些人的恶意来得如此直白。
方才那些刺耳的议论,就像一根刺扎进他心里。
花轿稳稳落地,柳绿芸搀着他缓步走向大喜堂。
忽然,一道冷冽的气息靠近身侧。
沈玉真心头一紧,这想必就是薛无厌了。
想象归想象,真到了这一刻,他双腿突然发软,眼看就要栽倒——
柳绿芸还未来得及伸手,温热的气息已稳稳抓住他的手。
那触感仿佛一道电流窜过全身
。沈玉真低头瞥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以及一截绣着暗纹的大红喜服袖口。
至于其他……
他再不敢多看了。
沈玉真的手指不自觉地微微蜷起,心跳骤然加快了几分。
他犹豫片刻,终究没有抽回手。
一旁的柳绿芸见状,识趣地松开了搀扶的手。
两人就这样相携着步入喜堂,直到行礼时才松开,转而各执红绸一端。
大堂内张灯结彩,处处透着喜庆。
“吉时已到——”
九房管事高声唱道:“一拜天地——”
沈玉真深吸一口气,随着唱礼声躬身行礼。
“二拜高堂——”
薛韫的妻子早逝,多年来未曾续弦,而薛无厌是他收养的义子。
两人向着高堂上的薛韫和其妻的牌位深深一拜。
“夫夫对拜——”
借着弯腰时盖头掀起的缝隙,薛无厌瞥见少年紧绷的面容,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送入洞房——”
洞房?
这么快就入洞房了?!
沈玉真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礼成后,两人在管事引领下来到新房。
薛无厌的无患居早已布置一新,处处红绸高挂,喜气洋洋。
沈玉真在铺着大红锦被的喜床边坐下,就听薛无厌淡淡道:“都退下吧。”
“是。”
房中众人立刻鱼贯而出,将空间留给这对新人。
沈玉真觉得这声音莫名耳熟,但还未细想,盖头突然被掀开——
薛无厌一怔。
眼前的少年美得惊人,却又……
面色惨白,神情脆弱,仿佛身患重病,随时都会昏厥过去……
让人连说话都不敢大声。
薛无厌:“……”
明明昨日还不是这般模样。
但转念一想便明白了,或许是沈玉真畏惧他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凶名”,特意作此打扮,好让他不要太为难对方。
他自觉猜得八九不离十。
事实也确实如此。
回春丹本是早已失传的上古丹药,但沈玉真只服用了大半颗,虽解了经脉受损之症,面色却仍如服药前一般苍白。
沈玉真清晨起身时,特意只服用了半颗回春丹,把柳绿芸惊得直呼“公子气色怎又这般差了”。
他确实存了几分示弱的心思,盼着那反派大boSS能看在他病恹恹的份上,手下留情些……
此刻他低垂着眼睫,死死盯着青砖地面,连抬头看薛无厌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不过就算抬头也看不清——
薛无厌早对沈玉真主仆几人施了个小障眼法,在他们眼中,他始终戴着副玄铁面具。
以他高出几人不少的修为,这术法自然是看不破的。
阴差阳错间,一个靠丹药装病,一个用法术遮面,倒成了谁也认不出谁的荒唐局面。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屋内静得能听见红烛爆芯的声响。
沈玉真攥了攥衣袖,终于鼓起勇气抬头:“你、夫……夫君。”声音细若蚊呐。
他暗自思忖着,自己总不能一直活在对薛无厌的恐惧里。
既已结为连理,总要试着相处,日子是人过的。
况且根据恩人公子的话判断,如今的薛无厌尚且正常,并无会入魔的迹象……
原着的“沈玉真”连薛府的门都没进就惨死途中,而自己既已踏入喜堂,证明这些事情并非不可改变。
那么他这只“蝴蝶”在命运线上掀起的风暴,能不能……
既然退无可退,不如赌一把!赌薛无厌在他的干预下既不会入魔,更不会恩将仇报!
这番心理建设刚做完,却在看清对方面容的瞬间僵住——
这人……这人怎么戴着面具?!
沈玉真:“……”
眼前一阵发黑。
好一出你先吓我、我再吓你的戏码,倒真是……
礼尚往来。
薛无厌轻咳一声,刻意压低嗓音稍作遮掩,起身走到窗边:“你我既已成婚,各自修行便是。”
说罢便在小榻上盘膝而坐,闭目调息。
沈玉真微微一怔,紧绷的肩膀悄悄松了下来。
虽然戴着古怪面具,但这薛无厌的性子倒是出乎意料的温和。
或许这面具背后有什么难言之隐?
不过眼下这样互不打扰的相处模式,已经比他预想中好太多了。
本就没什么期待的沈玉真非常知足了。
他也不再犹豫,整了整繁复的喜服衣摆,端正坐姿准备修炼。
穿越这些天来经历了太多惊心动魄,如今总算能安心修行了——
横竖若薛无厌真要对他不利,躲也躲不掉,不如索性放下顾虑。
只是并未进神魂空间修炼。
他仔细回忆着《霜月真经》,按照书中的内容,他双目轻阖,两手掐诀,缓缓置于膝上。
入定后,意识很快沉入一片空明。在这玄妙境界中,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他“看”见无边黑暗中浮现出星星点点的灵光,五彩斑斓,飘忽不定。
这便是天地间游离的各属性灵气。
其中透明中泛着银辉的音属性灵气对他格外亲近,当他专注于此,其他属性的灵光便如雾消散。
随着手诀变换,零星灵光渐渐汇聚成流,从最初的一两粒,到成百上千,最终如涓涓细流自眉心涌入,缓缓沉入丹田。
先前在外吸收灵气全凭原主的身体本能和记忆,如今自己静心体悟,倒也生出许多新的感悟。
沈玉真渐入佳境,心境愈发澄明平和,那些往日所烦扰的事,也统统被他抛到脑后了。
丹田内的音属性灵气千变万化,时而如春风拂面,时而似清泉流淌……
但无论如何变化,这灵气入体的过程都令人通体舒泰,毫无滞涩不适之感。
夜色渐深,新房内的龙凤花烛已燃尽,烛泪堆积如小山。
沈玉真这一入定,便是将近一日光景……
日暮时分,薛无厌悄然起身。
离开前,他在房中布下数道禁制,当作给沈玉真护法了。
走出房门,他唤来一直隐在暗处的薛霖:“这段时日,莫要现身在无患居。”
“属下明白。”
交代完毕,薛无厌径直往主院而去。
主院正堂内。
“厌儿,此话当真?”薛韫难掩激动。
薛无厌微微颔首:“千真万确。”
“好!好!”
薛韫抚掌大笑,“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薛闲也露出欣慰之色:“此子果然不凡,气运不容小觑。”
“不错,而且经此一劫,心境更臻圆满,日后修行之路必能走得更远。”
原来就在方才,薛无厌已将沈玉真身体恢复之事如实向两位长辈相告相告——
从初遇时那清心涤虑的笛声,再到今日亲眼所见其运功修炼的景象。
沈玉真本也没打算隐瞒。
同住一个屋檐下,这事迟早会被发现。
倒不如主动透露,换取九房的重视与庇护。
“此子想必早已恢复,在沈家不过韬光养晦罢了。”
薛闲捋须道:“倒是我九房的机缘。”
薛韫却说起另一桩事:“厌儿,你说他的笛声能缓解你修炼时的烦躁?”
薛无厌修炼时的心魔之症,他们再清楚不过。
只是苦于找不到根治之法,多年来只能靠薛无厌本人的意志和偶尔能买到的清心丹勉强压制。
终究是个隐患。
薛无厌淡淡道:“确实如此。不知是功法特殊还是其他缘故,他的笛声对我确有奇效。”
“太好了,这么多年,你的身体总算有眉目了!”
“儿今日过来,其实另有一件要事。”
薛韫眉头一挑:“何事?”
“沈玉真不知听信何人所说……”薛无厌将少年格外畏惧自己的事娓娓道来。
他此行的主要目的,正是希望九房众人在沈玉真面前少提及自己,而他则以另一个身份慢慢与之相交。
这般徐徐图之,或许能消解对方对自己的恐惧。
无论是出于需要笛声的私心,还是为九房考量而留下沈玉真,他都觉得与他结交并非坏事。
薛韫听完冷哼一声:“定是四房那些人在搬弄是非!”
薛闲也愤然道:“简直欺人太甚!小厌你尽管按计划行事,我们自动配合。”
“正是如此。”
薛韫捋须沉吟,“与沈玉真交好事关重大,看来我九房对他的待遇,也该再提一提……”
当沈玉真从入定中醒来时,最先感受到的是浑身僵硬。
紧接着——
铺天盖地的饥饿感席卷而来。
他觉得自己快要饿死了。
这才真正体会到“修仙无岁月”的含义。
第一次入定修炼,竟完全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饿得前胸贴后背。
毕竟他尚未辟谷,仍需进食。但好在即便在入定中,他也始终记得按时服用回春丹。
其实这具身躯早该被体内那股诡异的能量冲撞而死了。
毕竟经脉受损的痛苦堪比千刀万剐,原主能在这种折磨下硬撑两年,意志力简直可怕。
沈玉真现在能像正常人活着,全靠回春丹续命,这药哪怕断一天都不行。
他刚抬眼,就看到不远处桌子上整齐摆放着几碟精致的糕点。
沈玉真心想这薛无厌倒是细心。
刚想挪动身子,浑身关节就发出一阵脆响。
等他终于缓过劲来,正要下床用些点心时——
突然意识到自己还穿着那身喜服!
他连忙换了身轻便的衣衫,这才开始享用糕点。
一边吃,一边注意到房中布下的重重禁制。
待吃完东西后,沈玉真吞下最后一颗免费的回春丹,然后叫来柳绿芸,让她把薛家给的聘礼都拿过来。
他记得在出嫁前,沈家也假模假样地给了点陪嫁,现在得好好清点一下自己的财产,做好规划才行。
毕竟修炼需要消耗大量资源,虽然他有神魂空间可以兑换东西,但一些普通物品还是别浪费积分了。
不一会儿,柳绿芸就送来一个芥子袋。
沈玉真让她去门外守着,自己则盘腿坐在床上,把身上零零散散的芥子袋都掏出来,开始用灵识一个个检查。
首先是三十抬聘礼,每箱都装着两千两黄金。
虽然早知道黄金在修真界不算珍贵,但看到这么多金灿灿的金条,沈玉真还是忍不住咂舌——
这要是能带回前世所在的世界……
不敢想。
他赶紧打住这个“危险”的念头,光是想想都能笑醒!
接着是另外六十抬聘礼,让他吃惊的是,每箱居然装着四千两黄金!
沈玉真觉得奇怪,这两份聘礼不仅箱子款式不同,连装的金子数量都不一样?
难道是不同人准备的?
该不会其中一份是薛无厌单独给的吧?
算了算了,想不通就不想了。
然后就是沈知舟给的陪嫁。
果然不出所料,里面只有一百万两白银!
听起来很多,但换算成黄金才一万两而已。
沈玉真不屑地撇了撇嘴。
最后就是原主这些年要么通过历练、要么家族分配的资源了,虽然用掉不少,但还剩下一些:
几根一级竹笛法器……
几百两黄金……
几张一级符箓……
还有……一把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