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允咬着狗尾巴草蹲在县衙门槛上,看张老三扯着嗓子在街头喊“考生误食有毒墨汁”,唾沫星子溅到茶棚的布帘上。
他摸了摸袖中装着显影粉的瓷瓶,嘴角翘得像刚偷到鱼的猫——这出“欲盖弥彰”的戏码,就等那只藏在阴影里的耗子上钩了。
“大人,这风声放得是不是太明了?”张老三蹭回来,额角沾着茶馆的说书人撒的瓜子壳,“您说那主事要是不上当……”
“他敢不上当?”宋明允用脚尖勾过块青石板,“崔明远的尸身还在义庄晾着呢,龙涎檀的票号上印着五瓣莲花,他要是心里没鬼,早该敲登闻鼓喊冤了。”他把狗尾巴草换到另一边嘴角,“去,把城南的糖画匠喊来,就说县太爷要定制个‘墨汁有毒’的糖人,得举着满街溜达。”
张老三愣了愣,突然拍腿笑出声:“大人这是要把风声灌进每个瓦缝里!得嘞,小的这就去——哎您等等,那糖画钱算公账不?”
“算我的月钱。”宋明允踹了他屁股一脚,“赶紧的,日头偏西前我要看见糖人在十字街转三圈。”
果然,第二日未时三刻,礼部主事周延之的官轿就碾着青石板冲进了县衙。
宋明允正跷着二郎腿在签押房拨算盘,听见外头“咔”一声轿杆折断的响,抬眼正瞧见周主事掀帘进来,官服前襟的仙鹤补子都皱成了团。
“宋大人好手段!”周延之拍着桌案,茶盏蹦起来又摔下去,“说考生误食有毒墨汁?那墨汁是从礼部贡院领的,你这是要把脏水泼到本官头上?”
宋明允慢悠悠放下算盘,指尖在桌沿敲出轻响:“周大人急什么?我不过是按常理推断——毕竟除了墨汁,总不能说是考生自己往嘴里塞曼陀罗吧?”他盯着周延之泛红的耳尖,“对了,大人昨日寅时去了清和居?我让张老三买了包龙涎檀,掌柜的说您每月十五都去,雷打不动。”
周延之的喉结滚了滚,突然拔高声音:“本官信佛,买香供佛也犯法?”
“不犯法。”宋明允从袖中摸出半张票号,在周延之眼前晃了晃,“但用御赐印银票买香,是不是该跟户部报备?”
周延之的脸“刷”地白了。
他后退半步,撞得椅背“哐当”响,却见宋明允已经起身,拍了拍他肩膀:“大人且回,我这就去礼部查账——毕竟墨汁的账,总是要算清楚的。”
当晚,宋明允带着阿秀蹲在礼部后巷的墙根下。
月光把青瓦照得发白,他往周延之书房的门缝里撒了把显影粉——那是用米粉混着炭灰磨的,指尖蹭过门框就会留下白印子。
又在廊下的青石墩旁摆了个桐木匣子,掀开条缝,龙涎檀的甜香立刻裹着夜露漫出来。
“大人,这法子能成?”阿秀攥着炭笔,鼻尖冻得通红,“那仆役要是不来……”
“会来的。”宋明允盯着匣子里若隐若现的香屑,“周延之昨晚没睡踏实,我听见他屋里摔了三个茶盏。他肯定派了人来查,看看我到底摸到了多少底。”
二更梆子刚响,墙根的野狗突然低吠起来。
宋明允拽着阿秀缩进水缸后头,就见个穿青布短打的仆役猫着腰过来,左顾右盼两下,抬手就去掀桐木匣。
月光下,他掌心的白印子像朵绽开的花——正是白天撒在书房门框上的显影粉。
“抓!”宋明允大喝一声,早埋伏在两侧的衙役扑过去,把那仆役按在地上。
阿秀举着火折子凑过去,照亮他腰间的玉佩——半块蝉纹玉,和王侍郎府里流出的旧物一模一样。
“有意思。”宋明允蹲下来,看着仆役额头的冷汗,“王侍郎的人,怎么在周主事府上当差?”他没等回答,转身对衙役道,“送御史台,就说人赃并获。”
第三日升堂,宋明允把掌纹对比图往堂前一铺。
那图是阿秀用炭笔拓的,周延之书房门框上的白印子,和仆役掌心的纹路分毫不差。
堂下围观的百姓挤得门槛都要塌了,有人喊:“县太爷神了!这掌纹还能当证据?”
“怎么不能?”宋明允敲了敲惊堂木,“人过留痕,雁过留声,这掌纹就是铁证。”他转头看向缩在角落的周延之,“周大人,你说这是巧合?”
周延之嘴唇直哆嗦,突然“扑通”跪下:“大人明鉴!这仆役是王侍郎塞给我的,我……我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宋明允没接话,只把整理好的卷宗递给御史台的公差。
余光瞥见陆沉站在堂外,正摸着下巴笑,目光像在看什么有趣的玩意儿。
他心里明镜似的——这出戏,早唱到那些大人物耳朵里去了。
可就在他以为要松口气时,夜里收到了密信。
信封上盖着“崔”字私印,拆开却是崔明远的字迹:“王大人已知你疑心,速避锋芒。”宋明允捏着信纸凑近烛火,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炸响:“纸张产自京城秘档房,与七年前科场案档案纸同源。”
“借尸还魂?”他把信往桌上一摔,狗尾巴草“啪”地断成两截,“崔明远死得透透的,能写这信的,是怕我查到七年前的事。”
深夜的大理寺档案库落了层灰,宋明允举着烛台翻找“科场异状案”。
泛黄的纸页窸窸窣窣响,直到他翻到第七本,一行字让他手指顿住:“死者崔文远,礼部尚书崔正清亲侄,中毒症状与今次考生一致。”
烛火“滋啦”一声爆了个灯花,火星子溅在纸页上,烧出个小黑洞。
宋明允盯着那行字,突然笑出声:“怪不得周延之慌成那样,原来七年前的毒,是崔尚书的亲侄中了;现在的毒,是怕我顺藤摸瓜,摸到当年的旧账。”
他合上册子,抬头时正看见梁上挂的“明察秋毫”匾额。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得“毫”字的最后一笔泛着怪光——像是抹了层金粉,又像是……血?
宋明允眯起眼,伸手摸向腰间的银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