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飞自紫禁城中而出,心中思绪如潮,面上却依旧沉静如水。他并未直接应召前往御书房,而是先行折返定海王府,以理清眼下局势。春风渐起,带着几分料峭寒意,他一身玄色蟒袍随风微动,目光深邃,似在思索着紫禁城中那一场无声的风暴。方才桃华格格之言,表面温婉,实则暗藏试探,承泽此举,究竟是何深意?赐婚之议,果真是拉拢,还是别有图谋?
回到定海王府时,已近黄昏。府中灯火初上,红墙黑瓦在暮色中更显庄严。龙飞径直步入议事厅,厅内早已有数名亲信幕僚侯着,个个神色凝重,显然已从宫中传来的只言片语中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厅中正中央,一张紫檀木长案上置着笔墨纸砚,案旁墙壁悬挂着一幅巨大的南洋海图,图上以朱笔标注了各处岛屿与航线,正是龙飞这些年征战四海、统御水师的见证。
“诸位,方才宫中之事,想必已有所耳闻。”龙飞坐下,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声音低沉而有力,“皇上于御书房召见之前,特遣桃华格格前来试探,又提赐婚一事。此举背后,究竟有何深意,尔等如何看?”
座下一名年约四旬的幕僚率先开口,此人名唤周长林,乃是龙飞自江南挑选的智囊,擅长谋略,素以心思缜密着称。他微微拱手,沉声道:“王爷,依属下之见,此赐婚一事,绝非单为拉拢。承泽帝自登基以来,虽对王爷倚重有加,但其心性多疑,皇权稳固之后,恐已渐生猜忌之心。赐婚表面是为笼络,实则有监视之意,更不排除借此探查王爷府中虚实,甚至掣肘王爷在海外之势。”
另一名幕僚,姓冯名远,乃是龙飞麾下水师旧部出身,性情直爽,闻言也点头附和:“周先生之言不无道理。属下虽不擅宫廷谋略,但也知晓王爷功高震主,皇上难免心有顾忌。况且那桃华格格,身份虽是宗室贵女,但其言行之间似有试探,若非受人授意,怎会如此巧合地提及海龙佩?王爷三思,不可不防!”
龙飞闻言,微微颔首,手指轻敲案面,陷入片刻沉思。厅内烛火摇曳,映得他面容半明半暗,眉宇间隐隐透着一抹寒意。承泽的心思,他并非全然不知。自登基以来,二人虽有君臣之谊,但伴君如伴虎,权力之巅,信任最为稀薄。何况,他身负海皇宿命,肩上之担,远非一国一疆所能束缚。承泽若真有意试探,此赐婚不过是第一步,后面必然还有更深的算计。
“既如此,周先生可有应对之策?”龙飞抬起目光,看向周长林。
周长林略一沉吟,道:“王爷,眼下不宜明拒,亦不可轻易应允。明拒则伤君臣之义,恐给皇上留下口实;应允则正中其下怀,王爷府中机密恐难保全。依属下之见,不妨以拖延之计应对,寻一合理借口,暂缓此事。同时,加强王府内部保密,严防细作渗入。”
“拖延之计……”龙飞低声呢喃,眼中闪过一抹冷芒,“借口倒是不难寻,海外诸事正值紧要,殖民地新政推行未稳,水师亦需重整,实无暇顾及婚事。只是,此计虽可暂缓一时,却非长久之法。承泽既已生疑,必会步步紧逼。”
正议间,一名亲卫自厅外快步而入,双手奉上一封密信,低声道:“王爷,苏小姐自南洋发来急信,已由听潮阁密线送达,请王爷过目。”言罢,将信函递上。
龙飞接过信函,拆开一看,信上字迹娟秀,正是苏樱亲笔所书。他目光扫过信中内容,眉头微皱,旋即又舒展开来,嘴角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苏樱不愧为他的灵魂知己,此信虽只寥寥数语,却已将赐婚之事剖析得入木三分。
他将信函递给周长林,沉声道:“苏小姐来信,诸位一观。”
周长林接过信函,与冯远等人传阅后,面色愈发凝重。只见信中写道:“赐婚之举,实为试探,华格格或为承泽耳目,需防其渗入王府中枢。飞哥切勿急于应诺,亦不可直言拒之,可借海外公务为由暂缓,同时详查格格背景,谨防暗棋。樱已着听潮阁暗中查探,其来历若有异,定当速报。”
“苏小姐之言,与属下所虑不谋而合。”周长林将信函归还龙飞,语气中透着几分钦佩,“她所提‘详查背景’一事,尤为要紧。那桃华格格虽是宗室,但其父一脉早年因罪贬谪,近年方才复爵,其中恐有隐情。若她果真是承泽手中一枚棋子,王爷更需早做防备。”
龙飞点点头,心中已有了决断。他起身,踱步至海图之前,目光扫过图上那一片片蓝色疆域,缓缓道:“既如此,此事便暂以拖延计应对。本王明日将亲笔上奏,以海外新政与水师整备为由,推迟婚议。至于桃华格格之背景,着令听潮阁全力查探,务必摸清其底细。”他顿了顿,声音转冷,“另,王府内部即日起加强警戒,但凡有异常来客,需得层层核查,绝不容半点疏漏。”
“遵命!”众幕僚齐声应诺。
龙飞转过身,目光再度落在案上那封密信之上,心中却不由得浮现苏樱的身影。她远在南洋,掌管“四海通”商号与听潮阁,纵然身隔万里,却仍时时为他筹谋,洞察危机。这份情谊,早已超越了寻常盟友,深植于心。他暗自握紧拳头,心中默念:“樱儿,待海外诸事稍定,我定要亲赴南洋,与你并肩而立,共对这诡谲风云。”
议事厅内,烛火渐暗,夜色愈深。定海王府的运作,向来以严谨着称,自龙飞掌权以来,府中更有一套独有的保密机制。凡涉机密之事,皆以密语或暗号传递,外人即便潜入,也难窥全貌。府中亲卫多为龙飞自水师中一手提拔,忠心耿耿,更有精通机关术之人布置暗哨,内外戒备森严。此刻,龙飞下令加强警戒,不过是将原本的三分谨慎提升至五分,足见他对承泽此举的重视。
“王爷,属下有一事不明。”冯远此时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迟疑,“那桃华格格,若真如苏小姐所言,乃是皇上派来的耳目,其目的究竟为何?若仅为监视,似无需动用宗室贵女,寻常内监或探子便足矣。”
龙飞闻言,眼中闪过一抹深思,缓缓道:“冯将军此问不无道理。本王亦在思量,若她仅是耳目,承泽何必大费周章?此举背后,恐有更深算计。或许,桃华格格本就有不为人知的身世,或是握有某桩机密,这才被承泽选中,用以牵制本王。”他顿了顿,目光微冷,“不过,无论她是何来历,本王既有所防,便不惧其来。且看承泽后续如何出招。”
夜色渐浓,议事厅内众人散去,龙飞独坐案前,目光落在海图之上,似在思索着更远的未来。大满帝国的疆域虽已辽阔无边,但海外诸国虎视眈眈,内有旧贵族与覆海会暗流涌动,外有泰西诸国蠢蠢欲动,他身为定海王,肩上之担,远非一纸婚书所能动摇。承泽的猜忌,固然令人心寒,但海皇宿命在身,他早已知晓,这条路,注定不会平坦。
窗外,一轮冷月高悬,月光洒落王府庭院,映出一片清辉。龙飞起身,推开窗棂,深吸一口气,似要将胸中郁气尽数吐出。然而,他心底深处,却隐隐感到一抹不安。那不安并非来自承泽的试探,也非来自桃华格格的未知来历,而是某种更深远的召唤——仿佛远方大海深处,有一双无形之眼,凝视着他,等待着他去揭开那未尽的宿命。
“海皇使命尚未开始……”他低声呢喃,脑海中浮现玄洋子最后一次现身时的告诫。那老者目光如渊,言辞虽隐晦,却字字如刀,刻入他心。他知道,承泽的猜忌不过是一场小局,而真正的风浪,或许还在更远的前方。
月下,定海王府灯火渐熄,唯有龙飞身影立于窗前,久久未动。而同一时刻,远在紫禁城内的承泽,是否也正凝望这轮明月,筹谋着那下一步棋局?这一切,尚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