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海王府的灯火在秋风中摇曳不定,龙飞方自偏厅步出,便见一骑信使自府门处疾驰而入,马上之人身着内廷侍卫服饰,腰佩金牌,面色凝重,显然所禀之事非同小可。龙飞眉峰微挑,立于庭中,沉声问道:“何事如此急切?”
那信使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双手捧上一封密旨,恭声道:“启禀定海王,陛下有旨,命王爷即刻入宫,御书房觐见,不得有误。”言罢,信使低头不敢直视,手中密旨微微颤动,似是连他亦能感受到旨意背后那无形的压力。
龙飞接过密旨,目光扫过封皮上御笔亲书的“定海王亲启”四字,心中已隐约猜到几分。他拆开密旨,内文简短,却字字如山:“今夜子时,御书房议事,迟则有罪。”龙飞合上密旨,抬头望向天际,夜空中乌云低压,月色被遮得无影无踪,空气中似有风雨欲来之势。
“备马,随本王入宫。”龙飞语调平静,似未被这突如其来的召见所动,然心中却如海潮翻涌,暗自揣度承泽此番用意。近日朝中风平浪静,海外亦无紧急军情,芷晴方才来访,言语间隐隐透出联姻之意,而今夜承泽却突召自己入宫,莫非与他猜忌之心有关?龙飞转念一想,又觉此事或与那锦盒中铜环有所牵连,毕竟海皇传承之事,若为承泽所知,恐会生出无穷变数。
不多时,马车辚辚,已自定海王府出发,穿行于京城深巷。秋夜寒意深重,街道两侧的灯笼在风中晃动,将龙飞的面容映得明暗不定。他闭目养神,指尖轻叩膝头,脑海中反复推演今夜觐见的种种可能。自康熙元年紫禁血夜,他亲手平定弘方之乱,助承泽登基以来,君臣之间虽有默契,却也始终隔着一层无形的纱幕。承泽初登大位时,对他倚重有加,甚至不惜封其为定海王,总揽水师与海外事务,权柄之重,几可称“一人之下”。然近年来,承泽皇权渐固,性情亦随之而变,对他虽表面亲厚,言语间却常有试探之意,尤以联姻之事最为明显。
龙飞想起数月前承泽于宫宴之上,笑言欲将桃花郡主芷晴许配于他,当时言语虽似玩笑,目光中却藏着一抹深意。那时龙飞以“边关未定,不敢轻言婚事”为由婉拒,承泽虽未发作,脸色却沉了几分。此后,芷晴数次来访,似有倾诉之意,龙飞却始终未曾松口。他深知,承泽此举,既有拉拢之意,亦有监视之嫌,若贸然应允,反叫自己落入被动之局。
马车渐近紫禁城,巍峨宫墙在夜色中如巨兽盘踞,禁军守卫森严,见到定海王仪仗,无人敢多言半句,俱是低头行礼。龙飞下车步入宫门,内廷太监早已候于侧旁,引他直往御书房而去。沿途宫灯昏黄,廊下风声呼啸,龙飞脚步沉稳,面上不露半分异色,内心却暗自提防。他虽贵为定海王,手握重兵,然在这紫禁城中,终究是龙游浅滩,稍有不慎,便可能为他人所制。
御书房外,太监通禀之后,龙飞方踏入其中,只见承泽身着明黄常服,端坐于御案之后,手中握着一卷书简,目光却未落在书上,而是直直投向门口,神色莫测。屋内烛火摇曳,映得承泽面容半明半暗,那双狭长的凤目中似藏着无尽的思量。龙飞心中微凛,面上却恭敬如常,行礼道:“臣定海王龙飞,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承泽摆了摆手,示意免礼,声音低沉,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意:“定海王不必多礼,夜深召你前来,实有所议,坐下说话吧。”他指了指御案侧旁的一张锦凳,龙飞谢恩落座,目光微微垂下,静待承泽开口。
室内一时寂然,唯有烛火偶尔爆出轻响,承泽将手中书简放下,目光直视龙飞,缓缓道:“定海王,朕近日听闻,你对桃花郡主之事,仍无半分回应。芷晴乃宗室之女,身份贵重,性情温婉,堪称良配。朕有意成全此事,你却屡次推脱,莫非是心有他意,还是对朕这番苦心,视若无睹?”
龙飞闻言,心中一沉,知晓今夜之议,果是为此而来。他抬眼望向承泽,只见对方虽语调平缓,目光中却隐隐透着压迫之意。龙飞略作思量,沉声道:“陛下,臣感念圣恩,然臣自幼戎马生涯,心系海疆,未曾有片刻安宁之时。边关未定,海外尚有泰西诸国窥伺,臣不敢以私事分心,唯愿为大满江山再立新功,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承泽听罢,面上无甚波澜,眼中却闪过一抹冷芒。他轻叩御案,指尖发出低沉的闷响,似在思量龙飞言语真伪。片刻后,他冷笑一声,语气中带了几分意味深长:“定海王之忠心,朕自是信得过的。然忠心二字,不止在沙场之上,亦在朝堂之内。你掌水师,控海疆,权柄之重,异于常人,朕既信你,亦望你能更明朕心。芷晴之事,朕并非强人所难,然若你一味推脱,旁人只怕要说你恃功自傲,乃至对宗室无敬,这于你声名,于海疆之稳定,可有半分益处?”
此言一出,空气骤然一紧,龙飞只觉一股无形压力自承泽身上散发而出,似要将他心底深意逼出。他低头不语,片刻后方抬起头来,语气依旧不卑不亢:“陛下所言,臣铭记于心。臣无意拂逆圣意,然臣自问,唯有将海疆之事处置妥当,方能无愧于心。芷晴郡主之德,天下皆知,臣亦钦佩,唯此事重大,容臣再三思量,以全忠义之道。”
承泽目光微眯,似未料到龙飞仍不松口,面上笑意渐收,声音转而低沉:“好一个忠义之道,定海王,朕且信你此言。然你当知,海疆之重,系于你一人之身,若有半分不稳,朝野上下,只怕难有安宁之日。朕不欲多言,今日之议,且到此为止。他日若再有旁言侧语,朕亦难保全你周全,你好自为之吧。”
这最后一句,字里行间已带上几分警告意味,龙飞心头微震,面上却未露端倪,起身叩首道:“臣谨遵圣谕,定不负陛下所托。”承泽未再多言,只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龙飞退出御书房,夜风自长廊吹过,寒意刺骨,他却无暇多想,径直步向宫门,心中思绪如潮。
承泽此番召见,表面为联姻之事,实则试探之意昭然若揭。龙飞深知,自己掌水师多年,功勋卓着,早已为朝中保守派所忌,承泽虽对他信任,然皇权天性,最惧功高震主。今夜之言,虽未撕破脸面,然那隐隐警告,已是暴风雨前的低鸣。若自己再不有所动作,只怕承泽下一步,便不止于言语试探。
紫禁城外,马车早已候着,龙飞登车之时,目光不经意扫过宫墙之上,一道黑影似在夜色中一闪而过。他眉心微皱,低声吩咐随从:“回府后,严查府中往来,任何人不得擅入。”随从领命而去,龙飞坐于车中,闭目沉思,心头却浮起芷晴送来之铜环的模样。那物既与海皇传承相关,承泽若有所图,只怕此事远未结束。
夜色愈深,皇宫御书房内,承泽独自端坐,烛火映得他面容阴沉不定。他指尖轻摩御案一角,喃喃自语:“龙飞啊龙飞,朕待你不薄,你却一再试探朕之底线。海疆之权,若真不可控,朕又岂能容你再逞强?”他目光转向案头一封密报,封皮上赫然写着“定海王府密事”五字,眼中寒光一闪,似已下定某种决心。
而此时,马车辚辚,龙飞归府之路漫漫,他却无半分睡意,只觉前路如这秋夜一般,暗藏杀机,令人无从捉摸。他心知,承泽之猜忌,已如利刃悬顶,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之局。自己下一步,又该如何走,才能在这朝堂与海疆之间,谋得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