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月看着他那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笨拙、却异常坚决的背影，眼神中那丝嘲讽悄然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
她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迈开脚步，紧随其后。
“叮咚~ 欢迎光临~”
当周野推开那扇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玻璃门时，门顶上那个老旧的感应门铃，竟然真的发出了一声清脆悦耳、充满了生活气息的提示音。
这声音在这死寂压抑、处处透着诡异的雨夜里，显得如此荒诞，又如此……令人心安？
店内的空气……竟然真的和外面完全不同。
没有那令人作呕的海腥和腐烂气味，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消毒水混合着各种零食、方便面、以及新书纸张的熟悉味道。
暖黄色的灯光柔和地洒在地板上，照亮了整齐排列的货架，上面琳琅满目的商品包装鲜艳，看起来都新鲜可口……
这里…真的像是一个被时间遗忘、被灾难忽略的普通便利店。
周野小心翼翼地将周小鱼放在收银台旁边一张还算干净的塑料靠背椅上。
女孩的身体软得像没有骨头，靠在椅背上时还微微晃了一下，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小猫般的嘤咛。
“小鱼，醒醒，喝点东西。” 周野从旁边货架上拿起一瓶看起来包装完好的常温纯牛奶，拧开瓶盖，又从收银台下面翻出一根干净的吸管插进去，小心翼翼地递到妹妹嘴边。
或许是闻到了熟悉的牛奶香味，又或许是求生的本能，周小鱼紧闭的眼睫毛颤动了几下，竟然真的微微张开了干裂的嘴唇，含住了吸管，开始极其缓慢但确实地、却异常坚定地吸吮起来。
牛奶的温热顺着吸管滑入喉咙，滋润着她干涸的身体。
几分钟后，周小鱼原本惨白如纸的小脸，似乎终于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红晕，紧蹙的眉头也稍微舒展了一些，虽然依旧闭着眼睛，但呼吸似乎比刚才平稳、有力了一些。
看到妹妹状态有所好转，周野那颗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总算是稍微落回了肚子里一点。
他自己也拿起柜台上另一瓶看起来像是可乐的碳酸饮料，拧开瓶盖，“咕咚咕咚”猛灌了几大口。
冰凉、带着气泡的液体划过喉咙，冲淡了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和铁锈味儿，也稍微缓解了一点因为过度透支生命力而带来的、如同五脏六腑都在燃烧般的灼痛感。
他靠着冰冷的收银台，长长地、几乎是虚脱般地出了一口气，肩膀彻底松弛下来，像是一根被拉到极限后终于得以放松的橡皮筋，差点直接瘫软在地。
这一晚上……不，可能连半个晚上都还没过完，他经历的惊吓、恐惧、战斗、以及那如同无底洞般的寿命消耗，已经远远超出了他这二十多年平淡（除了捡到妹妹那天）人生的总和。
他现在感觉自己就像一块被反复榨取、蹂躏过的抹布，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子油尽灯枯的破败感。
【系统提示：检测到宿主摄入高糖分碳酸饮料。】
【能量分析：血糖快速上升中……体力临时恢复15%……警告！该恢复效果为短期透支性刺激，无法弥补生命本源亏损，请勿过度依赖】
【副作用提示：长期饮用此类饮料可能导致肥胖、蛀牙、骨质疏松……以及，加速秃顶】
【系统吐槽：我说哥们儿，你这头发本来就所剩无几了，还敢喝这个？是打算提前加入‘地中海俱乐部’，好跟地府里的秃头前辈们交流养发心得吗？】
“……” 周野看着最后那句吐槽，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可乐瓶。虽然知道系统十有八九是在故意恶心他，但他现在真的不敢再冒任何一点“加速秃顶”的风险了。
苏明月站在柜台的另一侧，双手环抱在胸前，那只冰冷的机械义眼如同探照灯般，在他和周小鱼身上来回扫视了好几遍，红色的数据流不断闪烁，像是在做某种详细的身体状况评估或者……扫描条形码？
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周野注意到，她紧绷的肩膀线条似乎也放松了一点。
或许是觉得气氛有些过于沉闷和尴尬，又或许是她自己也确实需要补充点能量，苏明月随手从旁边货架上抓起一袋看起来像是海苔味的薯片，动作麻利地撕开包装袋，“咔嚓”一声，塞了一片进嘴里。
清脆的咀嚼声在安静的便利店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是故意在打破这片刻的、脆弱的宁静。
“哼，看你们俩这饿死鬼投胎的吃相，” 她一边嚼着薯片，一边用眼角瞥了周野一眼，毒舌属性再次上线。
虽然语气比之前似乎稍微缓和了一点，“难怪那个破系统……呃，我是说，难怪你运气那么差，老是接到往殡仪馆送外卖的单子。物以类聚，人以‘饿’分嘛。”
她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扬了一下，形成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带着点揶揄意味的弧度。
说完，她的手指又伸进薯片袋里摸索了一下，拿出另一片，干脆利落地扔进嘴里，再次发出了“咔嚓”的脆响。
周野正低头看着妹妹小口小口地喝着牛奶，听到苏明月的吐槽，也没生气，只是苦笑着咽下嘴里最后一点可乐的甜腻味道，抹了抹嘴。
“你不也吃了？再说了，小鱼都饿成这样了，总不能让她跟我一起啃墙皮或者……尝尝那些触手吧？”
他耸了耸肩，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和自嘲。
“虽然听起来可能蛋白质含量挺高，但估计不太符合我们人类的口味，而且…万一有寄生虫呢？”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怀里的周小鱼似乎是听懂了“触手”这个词，小小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随即抬起头，水汪汪的大眼睛（虽然依旧没什么神采）看向了柜台上摆放着的一排巧克力能量棒。
小舌头无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里透出一种极其纯粹、极其孩子气的渴望。
“想吃这个？” 周野的心瞬间疼得一塌糊涂。
他立刻放下可乐瓶，顺手拿了一根包装看起来最诱人的巧克力棒，撕开包装纸，小心翼翼地递到妹妹面前。
周小鱼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冰凉的小手接了过去。
她没有像之前喝牛奶那样急切，而是极其珍视地、小口小口地啃着，像是在品尝什么绝世美味。
每咬一小口，她都会满足地眯起眼睛，嘴角微微向上翘起，露出一个浅浅的、几乎看不见的笑容，像一只终于吃到了小鱼干的、警惕又满足的小猫。
看到妹妹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周野感觉自己那颗因为过度透支和恐惧而变得冰冷麻木的心脏，似乎也重新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他疲惫地靠在柜台上，静静地看着妹妹小口吃着巧克力，享受着这暴风雨中短暂而奢侈的平静。
苏明月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对兄妹，没有再开口嘲讽。
她那只人类的右眼中，似乎也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解读的情绪。她将手中的薯片袋捏紧，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落在了桌子上的珍珠奶茶上。
她的机械义眼再次亮起，切换到了高精度的物质成分分析模式。一道细微的蓝色扫描光束落在奶茶杯壁和里面的液体上。屏幕上立刻跳出了一连串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化学分子式：
【样本分析：‘血の珍珠’牌原味奶茶（疑似）】
【主要成分检测：水、白砂糖、植脂末、红茶提取物、木薯淀粉（珍珠主要成分）、食用香精……】
【能量波动检测：正常范围，未检测到异常灵能或污染残留。】
【生物活性检测：未检测到任何已知或未知的生命体特征（包括但不限于：深潜者基因片段、异种生物卵、寄生虫、活性孢子等）。】
【综合污染指数评估：0%（可安全食用）。】
【系统备注：本次抽样检测结果仅代表当前样本状态。该品牌其他产品及生产源头安全性未知。请谨慎饮用。】
“零污染？！” 苏明月看着屏幕上那个刺眼的“0%”，眉头再次紧紧皱起，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这不科学！按照之前那家店的污染等级和这个‘台风眼’理论，这里的商品就算没有完全异变，也应该残留着微弱的污染能量才对！这奶茶……干净得有点过分了！”
她沉吟片刻，像是要做什么重大的决定，最终还是伸出手，也从柜台上拿起了一杯看起来一模一样的、未开封的珍珠奶茶。她有些生疏地撕开吸管包装，将吸管用力插进杯盖（甚至差点把杯子戳翻），然后，带着一种混合了好奇、警惕和一丝…自我挑战般的情绪，试探性地吸了一小口。
浓郁的、带着人工香精甜腻感的奶茶味道瞬间在她的舌尖弥漫开来。
珍珠q弹，茶味虽然淡薄，但确实是……普通奶茶的味道。甚至，还有一丝……熟悉的、属于人类文明社会烟火气的……温暖感？
苏明月愣住了。她似乎完全没料到，在这种鬼地方，竟然还能喝到一杯……如此“正常”的奶茶。她握着奶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恍惚，仿佛想起了什么久远的、已经被遗忘的记忆。
“咳咳！” 周野看着苏明月那一脸“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喝什么”的复杂表情，忍不住故意咳嗽了两声，打断了她的沉思。“
怎么了苏队长？味道不合您这高端精英人士的口味？还是说……您也觉得这奶茶干净得有点诡异？”
苏明月猛地回过神来，脸上迅速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和面无表情，只是耳根处似乎可疑地红了一下。
她冷冷地瞥了周野一眼，将吸管从嘴里拿开：“闭嘴。我只是在分析成分。和你这种只会狼吞虎咽的饿死鬼不一样。”
周野撇撇嘴，也没跟她争辩。他继续嚼着手里的另一块巧克力曲奇（刚才顺手拿的），饼干碎屑的嘎吱声在略显安静的便利店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吞下最后一口，感觉胃里稍微舒服了点，体力也恢复了一些（虽然依旧感觉虚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