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爷爷的病房里只有一个护工守着,钟韵进去的时候,没见詹思思的人影。
那家伙自从画漫画赚了点钱,就从家里搬了出来,自己租房住,这会儿估计都不知道她爷爷住院了。
钟韵没有问及詹思思,只看了看詹爷爷的伤情。
除了脸上一个乌眼青,再就是手腕上的伤,年过花甲的詹爷爷,可以说是生龙活虎,心情舒畅,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
钟韵敲开病房门时,詹爷爷刚睡醒没一会儿,正一边看着电视里的中老年相亲节目,一边吃栗子。
栗子是护工刚去买回来的,还热乎着,詹爷爷手腕受伤不方便,那护工还一颗一颗剥好喂给他。
老头吃得直眯眼,眼睛就没从电视上挪开过,即便钟韵来了,詹爷爷也没忘了说话间瞥几眼电视。
后来钟韵临走时,詹爷爷特地抓了一把栗子强行塞进钟韵的风衣口袋里,嘱咐她千万别把他受伤住院的事告诉詹思思。
钟韵:“……”
这会儿觉得自己一把年纪还争风吃醋跟人打架丢脸了?
告别詹爷爷,钟韵走出病房,刚好接到詹思思打来的电话。
“钟钟!你有没有和章书怡通过话?我给她发消息说你不回来了,她就再没联系我,刚刚突然给我发了一张结婚请柬!她居然要结婚了!”
没有多余的寒暄,电话一接通,詹思思就直奔主题,开口一连串的轰炸,直接给钟韵来了一整套声波采耳。
钟韵应了一声,摆明不想多谈。
可詹思思是谁?用钟韵曾经调侃她的话来讲,她就是个爱刨根问底的二愣子,仗义似云长,耿直赛翼德,要不是她讲话没边,一个人就能演一出桃园结义。
“怎么回事?她不是喜欢女的吗?她那么想要见你,我还担心她是不是对你有意思,毕竟她也算你半个嫂子,结果她现在要结婚了!”
钟韵走出医院楼门,点了一根烟,随口给詹思思丢了一枚炸弹。
“她不仅要结婚,而且已经怀孕了。”
“什吗?!!!”
钟韵提前把手机拿远,还能清晰地听到詹思思标志性的尖锐哨音。
“开什么玩笑?”正在卸美甲的詹思思突然站起来,把坐在对面的美甲师吓了一跳。
今天已经接连被吓了好几跳的美甲师无奈环臂,抬头看着炸毛的詹思思。
本来这美甲没做几天就要卸,詹思思就老大不乐意,可是没办法,编辑那边催她交稿,美丽只能给工作让步。
谁知道还有这种让人窝火的消息?
“我也希望这只是一个玩笑,但事实如此。”钟韵吐出一大口烟,站在街边迎着寒风,心里比手还凉。
现实比玩笑更荒唐。
“亏我还可怜她,想着给她介绍女朋友,别把心思浪费在你身上,结果人家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拿咱当傻子耍!”
詹思思气得直拍桌子,亏得这会儿美甲店里没别的客人,那美甲师既是店长也是她的老熟人,听着她句句语出惊人,见怪不怪,任她发火。
这期间,钟韵发来一张照片让她看。
詹思思点开照片,b超报告单上,她根本看不懂的黑白图像下方,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如同对过往的宣判。
“槽!”詹思思气得爆粗口,眼泪倏然滚了出来,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她女朋友背叛她,怀了孕要跟男人结婚去。
一知半解的美甲师好心地给她递了两张纸巾。
詹思思边抹眼泪边抽噎道:“14周,姐姐她……她离开都还不到14周……六年的青春都喂了狗,关键……关键她这一辈子也没几个六年啊……”
钟韵听得鼻子泛酸,碾灭了烟,制止道:“思思,别说了。”
谁知詹思思好像没听见,口中的话有些含糊不清,倒豆子般一句接一句。
“姐姐两厄月前才……才走,章书怡黏孩子都有……有了!就啊么赖不住寂寞吗?”
“她一个幼师,不去操心班里的小孩儿,每天的心思……都放在跟同事攀比……攀比穿搭和首饰上了!”
“她章书怡才挣几个钱啊?她身上,但凡……但凡贵点的名牌,都是姐姐给她买的!她还不知足,一见到姐姐就各种埋怨、赌气、冷战!”
“姐姐对她勒么好,百依百顺,自己身体差,一犯病嘴都……都紫了,还要忍着难受去哄她!”
“没有她的作天作地,姐姐能被送进医院抢救?”
“光我见到的,都多少次了,姐姐因为她发病住院,每次事情严重了,她才哭着道歉,事后不知悔改,姐姐每次都说不怪她,还不让我们说她,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钟韵默默听着,握着手机的手发力攥紧,不知是冷得还是气得,浑身抖个不停。
“思思,别哭啊。”钟韵劝道,一张口嗓音喑哑。
这一句,詹思思倒是听见了,结果哭得更大声。
“呜呜呜……钟钟,我好替姐姐不值啊……她那么好的一个人,小时候还经常帮我开家长会,我爸爸都没她见班主任的次数多……”
“高考最后一天,你记得吗?她穿了一身旗袍,捧着向日葵在考场外面接我们,四十度的三伏天……”
“你大学考去余城,姐姐还特地过去照顾你,后来她回荣城,一下飞机就来我家看我,当时我刚跟我爸爸大吵一架……”
“我从小没有妈妈,你们家林阿姨也不怎么回家,姐姐对我们俩付出的关心和照顾,一点不比妈妈差啊……”
“钟钟,你一直都明白,姐姐一直心怀愧疚,觉得亏欠你,努力补偿你,可谁来补偿她呢?她是无辜的啊,她从来都没有错。”
“钟钟,你一直都不叫她姐姐,她说她不介意,可你随便一句关心她的话,我都能看到她偷偷抹眼泪。钟钟,其实这些你都知道的,是吧?我清楚。”
“葬礼上,你一滴眼泪都没流,可我知道,你是最难过的那一个。章书怡这个骗子倒是哭得最凶,真是脏了姐姐轮回的路……”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钟韵连声道,一声比一声大,“别说了!”
然而拦不住詹思思的大嗓门,她甚至吼了一句:“钟钟!我好心疼姐姐,我好心疼你啊!”
这世上,恐怕只有詹思思最能理解钟韵的心情,也最能体会到这份心痛。
钟韵长长呼出一口气,伸手拦了辆出租车,随即对詹思思道:“我回荣城了,一会儿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