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以后不敢再睡的钟韵,倚坐在飘窗上,看着荣江从黑漆漆变为波光粼粼。
早晨七点,詹思思还在呼呼大睡,钟韵买了早餐放到桌上,而后离开去医院看外公外婆和詹爷爷。
临近中午时,钟韵打车去了西郊公墓。
在正午阳光最灿烂的时候,探望那个喜穿艳丽、笑容明媚的瘦弱女人。
因为是家族墓,墓碑上除了“钟府墓”三个大字,并没有逝者照片。
钟韵俯身,将带来的花束放到墓碑前。
这墓里,如今葬着三个人的骨灰。
所以钟韵站在墓前,竹九得知的往事,不仅有钟喻的,还有钟喻与钟韵的父亲钟兴德,以及钟喻的母亲喻姗。
每次来这里,看着他们一家三口整整齐齐葬在这里,钟韵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
“唉,都是可怜人啊。”知悉许多事情的竹九一阵唏嘘。
钟韵冷脸:“这世上有几个人不可怜?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只需要告诉我,钟喻的事。”
“好好好,算我多嘴。”
竹九弱小无助,竹九挨人欺负,竹九能伸能屈,竹九乖乖叙述。
章书怡虽然是一个幼师,但她的演技是影后级别的。
只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骗子终会有露出马脚的时候。
六月中旬,钟喻出差去了外地,而章书怡的生日在六月下旬,钟喻工作未完,但她努力协调,空出来一天的时间,在章书怡生日当天,赶早班飞机回荣城给她过生日。
两人在服务周到、环境怡人的餐厅用了丰盛的午餐,然后去电影院看了一场正在热映的爱情片,在昏暗中,钟喻悄悄将一个红本塞到章书怡手中。
是房产证。
“你的名字,我来还贷,”钟喻笑得温柔,在章书怡耳边道,“我们有家了。”
钟喻自认为这是一份极大的惊喜,在她对未来的构想中,首要就是有一个温暖的只属于她们两个的小窝。
而且这个房子,是章书怡曾经提过的,如果买房就买这个小区的房子,环境好,设施齐全,最重要的是,位置离她工作的幼儿园很近。
钟喻相信章书怡一定会很惊喜,事实上,在她看来,章书怡确实喜极而泣,抱着房产证,歪头靠在她肩上,一直哭到电影结束。
钟喻温声哄着,脸上的笑就没停过。
下午临近黄昏,两人分别,钟喻独自去机场,赶飞机回出差地。
钟喻在候机室等了很久,结果接到通知,飞机延误,她索性改签成了第二天的早班机,然后她回到了她和章书怡租住的房子,算是再给章书怡一个惊喜。
然而章书怡不在家。
房子里漆黑一片,钟喻没开灯,站在门口拨通了电话。
回铃音响了许久,对方才接。
钟喻有些焦急:“你在哪儿?”
通话那边传来几声喘息,随即章书怡清咳一声,嗓音微哑:“我在家啊,怎么啦?”
长达三秒的沉默。
章书怡疑道:“阿喻?”
“啊,没怎么,你接得有点慢,我……有点担心,”钟喻深深吸气,竭力平复心绪,让自己的心脏不要跳得太快。
“你……嗯……”章书怡忽然像是被人捂住了嘴,却还是漏出了一声短暂的吟哼。
钟喻闭上眼,蹲身缩在门口,耳听手机里章书怡重重喘了一声,而后才慌忙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要上飞机了吗?”
如果飞机没有延误,此时已经飞了好一会儿了,然而章书怡似乎不清楚当下的时间。
或许她根本不记得钟喻的飞机是几点起飞。
“马上要起飞了,你早点睡,晚安。”钟喻道。
她挂断电话,思来想去,开门出去。
一个小时后,钟喻站在新房子门前,迟迟不敢开门进去。
直到有模糊的人声靠近门口,钟喻仓皇逃到安全通道里,在门缝中看着章书怡与一个高大的男人相携出来,乘电梯离开。
当时,是晚上十点多。
新房子的装修布置,钟喻是按照章书怡以往说过的畅想实施的,方方面面都尽可能贴近章书怡的喜好,力图让她住得舒服。
并且,在钟喻决定将房产证交给章书怡的时候,一切早已妥当,随时可以入住。
钟喻怎么也没料到,这最先入住的人里,独独少了自己。
“也就是说,白天钟喻陪章书怡过生日,在她走后,晚上章书怡就带着男人在钟喻的新房子里厮混?”钟韵盯着墓碑,咬牙切齿。
“不止如此,后来事情败露,章书怡乞求钟喻原谅的说辞里,一再强调那晚是她和那个男人的第一次,”竹九义愤填膺,“照这么说,钟喻辛辛苦苦赚钱买房,给章书怡送了个惊喜,章书怡转头就在这个惊喜里面,成为了别人的惊喜,被吃干抹净!”
钟韵攥紧了拳头,想杀人。
她能够想象得到,得知这一切的钟喻有多绝望,又有多危险。
钟喻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很严重,即便做过手术,也没法像普通人一样做剧烈运动,情绪激动也是万万不能的。
而她的性格,太过柔软,仿佛能包容一切,也太过敏感,涉及一些在乎的人和事,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胡思乱想许久。
失眠多梦,同样是她那颗脆弱的心脏所难以承受的。
偏偏钟喻又是一个极为坚强的人,手术台上的鬼门关都闯过来了,一次又一次命悬一线的抢救也撑下去了,她希望自己至少看起来与旁人没什么两样,而事实上,她也真的办到了。
从底层员工到设计总监,钟喻只用了两年,隔三差五远途出差,她从来不辞辛苦。
唯独一个情字,打得她支离破碎。
亲情上,钟韵是她唯一的亲人,她多年倾尽所能地付出,即便钟韵冷脸不接受她,她也毫无怨言。
爱情上,她同样付出所有,哪怕发现恋人劈腿,她也从没想过分手,甚至连一句责怪都没有。
她只是选择了自杀,不,准确来说,她选择了自我放逐,放逐到离开这个让她失望透顶的世界。
那天,钟喻痛哭了一场,所有压在心底的情绪全部爆发。
她哭到呼吸困难,浑身汗湿,却没有呼救,也没有采取任何自救措施。
一个人静静躺在新房子的地板上,望着窗外夜空高高挂起的圆月,在无尽的痛苦中,停止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