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城的雪,下着下着就成了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钟韵晚上下班时,雨还在下。
像是老天自娱自乐,佯装悲悯,落下造作的泪。
钟韵下班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一家旅馆。
踩着老旧的水泥楼梯上了二楼,脚下踩到个别碎裂的地砖,发出碎片摩擦的尖细声响。
很快,她来到一间房门口,抬手敲门。
敲了两声,等了一会儿,门里传来的女人并不友好的声音,“谁?”
“是我。”钟韵道。
两息后,房间门被打开一条缝,门里现出一只黑洞洞的眼睛,对上钟韵的目光,转瞬消失。
钟韵推开门,房间里没开灯,窗外照进来点点光辉,一个瘦小的人影一瘸一拐走向窗前,回身静静望着她。
钟韵进门,抬手摸索着门边墙壁,寻到开关按下,下一秒,小小的房间内亮起通明的光,窗前人的面容清晰入眼。
长发披散,额前几缕发丝垂下,凌乱地搭在苍白的脸上,左侧脸颊红肿,脸颊连着下颌处有着一片明显的青紫痕迹,痕迹与苍白的皮肤对比鲜明,似无法消退的胎记,却暗藏着胎记并不拥有的耻辱。
类似的痕迹,还出现在那一抹细长的脖颈上,领子无法遮盖的地方,指甲大小的紫痕,斑驳点点。
凹陷的眼眶下,眼底泛红,眼皮红肿,失了血色的嘴唇破皮干裂,还支起一层干皮,全然没有往日温柔甜美的模样。
活像是一只现了原形的厉鬼。
“厉鬼”因着骤然亮起的灯光,不适地眯了眯眼,她看着钟韵,僵硬的脸上表情略微松动,挤出一抹勉强的笑来,透出几分诡谲。
“温莞,”钟韵抬手拢了一下额前被雨淋湿的发,转身在椅子上坐下,看了眼一旁桌上开了封的药瓶,“喷过药了吗?”
温莞点了下头,挪动步子走过来,她走路时左脚不敢用力,脚尖轻点地面,吃力的动作配上此时她脸上的模样,名副其实的狼狈不堪。
钟韵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没有起身搀扶的意思,不仅因为钟韵不喜与人肢体接触,更因为她知道,眼前的温莞拒绝任何人的触碰。
先前见面时,一时好心的钟韵已经领教过了,她的手刚伸出去,温莞就宛如惊弓之鸟,跌跌撞撞地躲开,随即因为脚下不便,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若非事态特殊,钟韵都要以为这女人是在碰瓷。
这不是一个正常的表现,而是创伤后的应激反应。
温莞的创伤,自然来源于那个名叫袁长甫的恶魔。
昨晚,温莞随袁长甫一起去堂皇会所见合作商。
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在喧闹的歌声与迷幻的灯光下,已然有了醉意的温莞被强行灌下一杯酒,之后很快头晕乏力,浑身燥热,精神溃散。
迷糊中,似乎有人半扶半抱着带她起身,进了一间房。
面前模糊的人影不止一个,身上游走的手不止一双,颈间炙热的触感流连往复,熟悉又陌生,无不令人战栗。
温莞想要反抗,可她没有丝毫力气,唯有被迫承受。
噩梦中途,似乎到了疲累期,浑身黏腻的温莞得以喘息,眼中滑过一丝清明,她看到衣着整齐的袁长甫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眼神轻蔑地望着她。
下一刻,头顶一暗,又有人欺身上前,肆意摆弄。
再之后,她在痛苦的颠簸中彻底失去了意识。
今早温莞独自在房间里醒来,身上寸缕未着。
空气中充满着浓重的糜烂气息,浑身散发着腥臭,一低头,满目的青紫红痕,某处撕裂的痛感,无不令温莞绝望震惊,难以接受眼前的一切。
温莞一时连哭都不会了。
这时,袁长甫推门而入,鄙夷地看着她,命令她快去把自己洗干净,然后跟他去公司开会。
温莞克制不住满心仇恨,大骂袁长甫狼心狗肺,猪狗不如。
结果换回了袁长甫毫不留情的耳光。
“昨晚你一战三,骚得很,我都拍下来了。识相的,就乖乖听话,这话我只说一次,否则,会有更多人陪你一起玩。”
温莞被打得眼冒金星,跌倒在地,眼望袁长甫摔门离去。
袁长甫很忙,温莞对他的日程再清楚不过,她不配合,袁长甫只能独自离开去公司,而他走之前,还在房间门口安排了两个壮硕的保镖守着。
这是把温莞关起来了。
温莞要逃,在满地狼藉的房间里寻到衣裳把自己裹了严实,一咬牙,开窗从二楼跳了下去。
亏得命大,她只是崴了一只脚。
再之后,从地狱逃出来的女人千辛万苦找到了钟韵。
钟韵从衣袋里拿出一盒避孕药递给温莞,意思不言而喻。
温莞中了药,记不得噩梦的细节,但竹九看得到在她身上发生的事。
禽兽发起兽性来,才不会顾及人命,怎么爽怎么玩,那三个玩在兴头上的人,甚至连袁长甫在房间里提前安了摄像头都不知道。
温莞明白钟韵的意思,但她没有伸手接药,坐在床边,满是阴霾的眼睛一眨未眨地望着钟韵,不说话。
“趁着时间短还有效,你快把药吃了,”钟韵将药盒丢到温莞身旁,又拿了瓶矿泉水给她,“你既然要报仇,应该不想多个累赘绊住手脚吧。”
温莞逃跑,袁长甫势必会着人寻找,而这间不需要身份证就能入住的小旅馆是目前最好的藏身之所。
钟韵思虑周全,温莞别无选择,但这里环境很差,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遑论温莞还有怀孕的风险。
如果要报仇,温莞势必要回到袁长甫身边去,如果她怀孕了,怀的还不知是谁的孩子,袁长甫会怎么对她?
然而温莞的想法与钟韵截然相反,她慢慢勾起嘴角,脸上挂起扭曲的笑。
“如果多个累赘,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相反,我们还会多一个筹码。”
昨晚她与袁长甫在堂皇会所见的三个人,其中两人是地铁集团的高管,还有一个是拆迁办的主任。
如果温莞怀孕,无论是谁的孩子,都是有力的把柄。
钟韵自然清楚她的意思,但为了报仇不顾自己的身体,不惜在鬼门关徘徊,还要搭上一条无辜的亲生骨肉,实在得不偿失。
至少目前还不到穷途末路的时候,钟韵有大把的方法策略报复袁长甫,完全不需要温莞这么作践自己。
可,这个女人已经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