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的船终于在这日抵达了上京。
云鸾站在船舷边,望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耳边充斥着商贩的吆喝、脚夫的号子和下人的交谈,再极目远眺这座繁华盛大的城池,竟微微有些恍惚。
没想到,她竟然再次来到了这里——这与梦中分毫不差的城池,是前世的她最后的埋骨之地。
如今,她已不是前世的云鸾,不是那个天真烂漫的亡国公主,而是另一种身份。
那些早已忘记的过往,被她强制压在记忆深处、充满战争和死亡的旧事,已在这一路的旅程中挣扎着醒来。
她记起大梁的军队闯进宫门时,母亲将她送走前,最后一次落在她额头上的亲吻,她记起那燃烧了整座宫城的大火,更记起自己从小生活的北歧。
她记起了北歧的风,北歧的戈壁,北歧深色的苍穹之上,一轮弯月。
复国。
这个念头随着她记忆的苏醒变得越发清晰,她要让那些背叛者、屠戮者、窃国者,一个接一个地偿还血债。
不是为了恢复她公主的身份,而是为了那些枉死在风沙中的亡魂,为了流落大梁的北歧子民,为了至今仍被囚禁在南疆的兄长。
她必须找到他,无论他被关在何处,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
还有沈之珩。
这个将她从泥淖里捞起,却又用另一种方式束缚她的男人。
她终会挣脱他的掌控,用尽一切办法。
码头风大,云鸾帷帽上的轻纱不断被风吹起,阿采一边帮她系着斗篷的带子一边道:“也不知薛小将军今日会不会来迎姐姐,姐姐与他可有几个月未见了。”
云鸾道:“小声些,别让人听见。”
她说着这话时,目光也下意识地望向人群,寻找薛晗的身影,正找着,只听沈之珩的声音从身畔传来,“妹妹在找什么?怎么不下船?”
“没什么。”
云鸾收回目光,将帷帽上的轻纱放下,低声道:“这就下船了。”
“嗯。”
沈之珩没说什么,只是望了眼码头附近的街道,也跟着云鸾一道下了船。
运河码头上早有身着官服的各级官员翘首以待,待沈之珩走下船来,岸上官员纷纷行礼,为首的周侍郎上前拱手:“沈相一路辛苦!”
沈之珩对众人颔首,客套了一番,等候多时的苏正迁这才上前来,低声说起京中形势。
云鸾往人群里瞧去,目光不经意看向沈之珩和苏正迁,不知苏正迁说了什么,沈之珩那原本闲散适意的神色瞬间变了。
或许是察觉到云鸾的目光,他回头望了一眼,低声对身边的归舟说了句话。
归舟小跑着前来传话:“四小姐,公子说让您随老夫人先回府邸,他有些要事要办。”
云鸾自是点头,归舟便又急匆匆离去了。
这厢,船上已开始忙碌起来。
沈家的仆役们有条不紊地卸下行装,一箱箱贴着封条的物品被小心翼翼地搬运下船,码头另一侧,早已等候多时的沈府家仆们驾着十余辆马车迎上前来。
云鸾扶着祖母上了马车,又叫郝嬷嬷和两个丫鬟在一旁伺候,安顿好了之后又去看三叔和沈有然是否上车,四叔沈允忙活着前边的事,四叔母姜氏则安顿着后边的人,一切倒也井井有条。
等云鸾上车的时候,已是在车队末尾。
阿采回头望了好几次,终是忍不住嘀咕,“薛小将军怎么没来呀?难道他忘记姐姐了吗?”
云鸾没告诉阿采薛晗说迎她这件事,故而阿采并不知两人已有约定。
阿采可是立志要做一个合格的红娘,将这两人死死的绑在一起,所以顿时急的就有些抓耳挠腮的。
“完了完了姐姐,薛小将军该不会是被京城里的姑娘迷住了吧,他要是忘记姐姐了可怎么办……”
云鸾忍不住失笑:“你为什么这么在意他来不来啊?”
阿采疑惑,“话本子里都是这样写的啊,久别重逢……千里相逢……共谱,共谱什么来着?”
云鸾:“……你以后少看些话本子,也别总想些有的没的。”
阿采识字不多,她认识的那些字还都是云鸾教给她的,红药不知从哪买来一堆带画的本子,阿采就迷上了,时常在那里长吁短叹,伤春悲秋。
云鸾说罢也不再理会她,只是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药经》看了起来。
这本《药经》还是方知意送给她的,是她平日里用药辨药的心得笔记。
得知她拿到了这本《药经》,红药就将自己早就背的滚瓜烂熟的《毒经》送给了云鸾。
云鸾在接下来的半个月行程中几乎不出房门,除了向祖母请安外,其余时间都在房中研读这两本书。
《药经》医人,《毒经》害人,云鸾已将《毒经》一字不落地背了下来,这才开始看《药经》。
她想学的东西太多了,现下不仅要自保,还要为自己的将来筹谋。
肃州的生意比她预想的还要顺利。
盛姑每月都会派人送来账册和银票,厚厚一摞,墨迹清晰,银钱数目一笔笔列的明明白白。
起初只是几间铺子,后来渐渐扩张成如今半条街的产业。
盛姑在信里说,店里的生意极好。
肃州地处边陲,木材却极丰,盛姑按她的指点,低价收购山民手中的木料,再雇工匠制成精巧的家具,运往江南售卖,利润翻了三倍不止。
云鸾还暗中牵线,让盛姑搭上了楚淮的商队。
如今,盛氏的家具不仅销往江南,甚至远上上京,被更多达官贵人高价买走。
前些日子,沈之珩见她沉迷于这桩生意,为了讨她欢心,承诺将肃州金矿的一分利划给她。
金矿之利,哪怕只有一分,都不容小觑。
俗话说,钱不是万能的,但钱能买到的不止是货物,还有人,和消息。
钱、人、消息——她要一样样积攒,一样样握紧。
等利用沈之珩将兄长救出来以后,这些财富,便都是她自由的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