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尖温暖,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气。
云鸾望着她眼角细碎的纹路,回忆起前世被沈家抛弃时,唯有这位同在上京的姐姐还时常派人送来时兴的绣样和点心。
虽不能改变什么,却也让她那些孤单的日子多了几分有亲人的错觉。
“大姐姐怎么突然回来了?”
云鸾轻声问道,目光扫过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沈知鸳见状,掩唇一笑:“太医说胎象稳了,我便求了世子,回来看看祖母。”
她说话时眼波流转,眉梢眼角都带着天然的亲和,让人不自觉地想要亲近。
沈有窈真的聪明,找了沈知鸳来当说客。
她说着又转向老夫人,“正巧赶上四妹妹入宫前的准备,祖母要我带着你,这我可要好好帮着你参详参详,对了——”
她说到这里,突然退后一步,郑重地向云鸾行了一礼,“大姐在此向四妹妹赔罪,先前父亲母亲糊涂,做下了错事,差点害了妹妹。”
云鸾心头一紧,下意识以为她要提及为沈有窈求情之事,脸上的笑意正要淡去,却见她直起身,朝身后招了招手。
两个丫鬟立刻捧着锦盒上前。
“这是姐姐的一点心意,”她亲自揭开盒盖,里头是一套珍珠头面,“南海的珠子,虽不是什么稀罕物,但胜在光泽温润,最配妹妹的气质。”
云鸾接过,见那珍珠颗颗饱满圆润,确是上品无疑。
丫鬟们又奉上了另一匣子,里边装的皆是一些京城女孩之中时兴的小玩意儿,不算贵重,胜在精巧,甚至还有嵌着贝母和刺绣的镂空香球,云鸾认出,这是出自肃州盛家的小玩意儿。
“大姐姐言重了,”云鸾轻声道,“过去的事……”
“过去的事是沈家对不住你,”沈知鸳打断她,握住她的手,“大姐今日来,不是要你原谅,只是想让你知道,这家里还有人记得你的委屈,别怕。”
沈知鸳眼中满是诚恳,竟真只为致歉而来,半个字都未提沈有窈。
云鸾回头去看沈老夫人,却见沈老夫人对她默默地点头,“丫头,你就收下吧,你姐姐也是心疼你。”
她这才想起,沈家经沈老夫人和沈老太爷亲自教导的后辈中,除了沈之珩,便是沈知鸳。
沈知鸳如今的做派,倒与当年的祖父像了个十成。
云鸾遂将东西收下,心中那一点不快与怀疑也瞬间散去,待转眸再见沈知鸳与老夫人说笑的模样,忽然想起前世听闻她难产而亡的消息。
——
寅时三刻,天光未明,朱红宫墙下已聚满了等候早朝的官员。
季砚临一身墨蓝锦袍,腰间玉带悬着御赐的鎏金令牌,在人群中格外扎眼。
自打封了锦衣侯,又投了秦王一党,他便愈发张扬,此刻正斜倚在汉白玉栏杆旁,指尖把玩着一枚黑玉扳指,目光却始终锁着不远处那道挺拔的身影。
沈之珩正与几位阁臣低声议事,绯色官袍上的仙鹤补子在宫灯映照下流光熠熠,衬得他愈发清贵逼人。
季砚临看着他,回忆起前世临死之前——
上京城被攻破了,那日正是他的好日子,他前脚吩咐人将云鸾的尸骨丢在乱葬岗上喂狗,后脚沈之珩就带着薛家军踏平了锦衣侯府。
他还记得那时的锦衣侯府,到处都是红的,屋内廊下园子里,处处都挂着红绸,地上也是红的,那是锦衣侯府一门上下的血。
母亲倒在血泊里,早已没了呼吸,身穿喜服的沈有窈歪倒在路旁,身下是屎尿齐流,他被沈之珩的人踩在地上,刽子手中刀没有立刻落下去,而是等待沈之珩的发落。
“把他拖下去,剁碎了喂狗。”
那时的沈之珩只说了这么一句。
成王败寇,他认,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他沈之珩永远高高在上?凭什么他季砚临就要像一条狗一样被碾碎、被践踏?
他盯着那道身影,眼底恨意翻涌,唇角勾起一抹森冷笑意,抬脚朝沈之珩走去。
待离得近了,才听得沈之珩正在同几位老臣商讨讨伐滇王之策。
他执笏而立,声音微低:“肃关一战虽胜,却令三州百姓流离失所。我以为当先开仓放粮,减免赋税,使民力得以恢复。滇地偏远,不妨暂缓出兵,待春耕之后……”
“沈相此言差矣。”
季砚临忽然扬声,嗓音里带着刻意为之的轻慢,“放虎归山养虎为患的道理,三岁孩童都懂。”
沈之珩转眸见是他,面上便是微微一笑。
“莫非锦衣侯已想好了对策?既能速平滇乱,又不伤百姓分毫?”他点点头,“本相愿闻其详。”
苏正迁皱眉,周围几位老臣暗暗交换眼色——这话分明是在将军。
谁不知滇地山高林密,若要速战速决,必然要征调民夫,加重徭役。
可秦王一党在朝堂上素来喜欢同沈之珩唱反调,近来更是势同水火,这话里藏刀,简直要捅破这层窗户纸。
季砚临闻言冷笑一声,“沈相何必心急?本侯的平滇之策,三日前已密呈御前。”
他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四周竖起耳朵的众臣,“陛下龙颜大悦,亲口赞许此计'不费民力而可收全功'。”
他上前半步,压低声音却让周围人包括苏正迁都听得真切,“待圣旨下达之时,沈相自然明白——有些事,不是光会靠一张嘴就能办成的。”
这话说得极重,暗指沈之珩只会空谈仁义。
几位秦王党羽立刻附和着轻笑出声,更有年轻气盛的官员故意高声道:“侯爷深谋远虑,前途远大,真乃我朝社稷之福啊!”
沈之珩连眼皮都未掀,只将手中奏折递给身旁的苏正迁,淡淡颔首道:“那本相便静候锦衣侯的……捷报。”
前方,紫宸殿的殿门已开了,有太监站在门前迎诸位大臣进殿。
沈之珩抬眼,提步便要走,季砚临却挡在他面前。
“沈相请留步。”
他仍是心有不甘。
方才如此挑衅沈之珩都不见他动怒,令他更觉此人城府深不可测。
他道:“听闻是沈相解除了本侯和同令妹的婚约,本侯心仪令妹,一定会将她再夺回来的。”
沈之珩闻言果然顿住了脚步,他静静地看他半晌。
“锦衣侯,你不是我的对手。”
不管是仕途还是她。
他不愿在他身上浪费时间,更不想再同他多说,只道:“我观你命数短浅,终其一生,不过四字。”
微微一顿,语气怜悯,“自取灭亡。”
季砚临脸上的笑顿时僵住,眼神压抑着疯狂的怒意。
沈之珩没再看他一眼,与他擦肩而过,朝着紫宸殿走去。
季砚临站在原地,周围是来往的文武百官,没一个人停下来看他这个当朝新贵一眼,都朝着那个身穿绯衣的男人走去。
他忽然记起,在很多年以前,亦或者说,前世的时候,他设计沈之珩,要将他当场诛杀时,他也是那般的镇定自若。
朝中群臣大半都倒戈了,无数的脏水暗箭全都冲着他去,他并没有在意,他甚至还想撑起风雨飘摇的大梁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