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沉默投影
沉重的、锈迹斑斑的半球形舱门在古璃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后，终于“嗤”地一声向内滑开，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股比外面冰天雪地更加陈腐、但相对干燥温暖的空气涌出，带着浓重的机油和尘埃味道。
古璃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将钰羌拖进舱内，随即用尽全身力气踢向舱门内侧一个凸起的杠杆。
“哐当！”
厚重的舱门在液压装置的呻吟声中艰难合拢，将外面暴风雪的呼啸、冰湖方向隐约的爆炸余波、以及那些如同跗骨之蛆般闪烁的幽蓝光点彻底隔绝。世界瞬间陷入一片绝对的、令人心安的黑暗和寂静，只有两人粗重痛苦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内回荡。
“安全…了…”古璃瘫倒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极度的寒冷、失血、透支的体力和精神力（尤其是强行施展“心火燃魂”的代价）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感到自己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但她强撑着，摸索着打开随身携带的微型应急光源。
柔和的白光驱散了部分黑暗，照亮了这个方仝留下的“安全屋”。
空间不大，像一个被废弃多年的小型潜艇控制舱。墙壁是冰冷的金属，布满各种老式的仪表盘、旋钮和裸露的管线，大部分屏幕都黯淡无光，覆盖着厚厚的灰尘。中央是一个布满按钮的操作台，旁边散落着几个锈蚀的金属箱。角落里，甚至还有一个被帆布覆盖的小型发电机轮廓。
最显眼的，是舱壁上悬挂的一个相对较新的、布满刮痕的平板显示器。
古璃挣扎着爬到钰羌身边。钰羌依旧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得像冰雕，左眼周围残留着干涸的银红色血痂，左手掌心的烙印触目惊心，呼吸微弱但还算平稳。古璃颤抖着解开钰羌湿透结冰的外套，将自己身上相对干燥一些的保暖层裹在她身上。然后，她哆嗦着从钰羌贴身口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块黑色的数据存储芯片和那张泛黄的日志纸。
芯片冰冷，日志纸脆弱。这是方仝用生命换来的，是父亲赵岳留下的真相，也是对抗沃洛夫的唯一希望。
“方仝…坐标…”古璃看着手中的芯片，想起坠入冰湖时那股来自芯片的温暖指引和坐标信息。方仝的意识，在被吞噬的最后关头，依然为她们留下了生路。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呜咽声溢出喉咙。
她必须做点什么！必须找到能救钰羌、能对抗沃洛夫的东西！
古璃的目光投向中央那个布满灰尘的操作台。方仝留下的安全屋，一定有能读取芯片的设备！
她挣扎着爬过去，用袖子拂去操作台主屏幕上的灰尘。屏幕下方，果然有一个老式的数据接口。她颤抖着将黑色芯片插入接口。
嗡——
沉寂了不知多久的操作台内部，传来低沉的嗡鸣声。主屏幕闪烁了几下，亮起一片幽幽的蓝光！屏幕上没有复杂的界面，只有一行简洁的指令提示符在闪烁：
**＞ 等待指令…**
古璃深吸一口气，回忆着方仝偶尔流露的习惯和偏好。她尝试着在键盘上敲入一个简单的命令：
**＞ 播放记录**
屏幕闪烁了一下，没有反应。
她想了想，又输入：
**＞ 显示方仝遗留信息**
依旧没有反应。
时间紧迫！钰羌的情况不明，自己的体力也在飞速流逝！古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运用心理学知识分析方仝的性格——严谨、高效、注重安全。他留下的指令，很可能需要某种验证…
她的目光落在操作台键盘旁边，一个不起眼的生物识别凹槽上。凹槽的形状…像是一个指纹。
古璃的心猛地一跳！她毫不犹豫地抓起钰羌冰冷的手——那只带着血契烙印的左手！她将钰羌拇指上相对完好的部分，用力按在了凹槽上！
嗡——！
操作台发出一阵更强烈的嗡鸣！主屏幕蓝光大盛！一行行代码飞速闪过！
**＞ 生物密钥验证通过…赵氏血脉序列确认…**
**＞ 访问权限：最高级…**
**＞ 加载方仝遗留协议：『萤火』…**
屏幕中央，一个由无数细小光点组成的、方仝的虚拟头像缓缓浮现。头像的表情平静，眼神中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坚定。
“古璃，钰羌，”一个熟悉的、平静的电子合成音响起，正是方仝的声音，却少了平日的温度，多了程序化的冰冷，“如果你们听到这段录音，说明我已经不在，而你们成功抵达了安全屋。”
古璃的眼泪瞬间决堤，无声地滑落。
“时间紧迫，请仔细听好。”虚拟方仝的声音继续，“第一，安全屋有基础的维生系统、备用电源和少量急救物资，位置在左侧标记为‘Ω’的金属箱内。请优先救治钰羌，她的左眼损伤和烙印反噬需要特殊处理，急救箱内有我预制的神经修复凝胶和能量抑制剂。”
古璃立刻扑向那个标记着“Ω”的箱子，果然在里面找到了药品、保温毯、高能营养剂，甚至还有几支标注着“神经修复（特制）”的注射器和一小盒银色的凝胶。
“第二，芯片内存储的内容，是赵岳博士在北极星基地灾难爆发前，强行备份的核心实验数据和绝密日志。其中包含：
* ‘永恒梦域’计划的原始架构和致命缺陷（利用‘密钥’频率可破坏其稳定性）。
* 沃洛夫意识融合体的核心算法弱点。
* 最关键的是：赵博士推测，沃洛夫在完成‘容器0号’（他自身）的‘进化’后，其终极目标是将自身意识上传至一个预先部署好的、覆盖全球的‘意识云端网络’——‘织梦者’的最终形态。一旦成功，他将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神’，掌控全人类的集体意识。”
古璃的心沉到了谷底！这比她们想象的更加疯狂和恐怖！
“第三，”虚拟方仝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沉重，“读取芯片核心数据，需要钰羌的深度参与。她的血脉和烙印是唯一的‘解码器’。但过程极其凶险，她的意识将直接面对芯片中残留的赵岳记忆碎片和沃洛夫预设的精神陷阱。请务必在她状态稳定后再尝试。”
“最后，”虚拟方仝的影像变得有些模糊，“安全屋的终端，连接着一个我秘密架设的、极其脆弱的监控节点，能捕捉到沃洛夫核心网络的部分溢出信号。我预置了一个触发程序，一旦你们安全进入，且钰羌的血脉验证通过，程序将自动激活并尝试捕捉沃洛夫当前的…‘蓝图’。”
话音刚落，主屏幕的画面瞬间切换！
不再是虚拟方仝的头像，而是一幅巨大的、缓缓旋转的、由冰冷数据和全息影像构成的**全球地图**！
地图上，数以百计的光点如同星辰般被点亮，遍布世界各大主要城市！每一个光点旁边，都标注着名称和倒计时：
纽约 - “幻梦之城”艺术展 - 主控节点 - 倒计时：71小时15分
伦敦 - “意识回响”科技峰会 - 次级枢纽 - 倒计时：71小时10分
东京 - “新纪元”脑机接口发布会 - 次级枢纽 - 倒计时：70小时55分
上海 - “未来视界”全息乐园 - 主控节点 - 倒计时：70小时30分
…
这些光点并非孤立，它们之间由无数条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数据流连接，构成了一张覆盖全球的、巨大而复杂的网络！网络的中心，一个巨大、冰冷、不断搏动的幽蓝光团悬浮在北极星基地（现在标注为“已摧毁\/核心转移中”）的上方——那正是沃洛夫！
而在这张覆盖全球的恐怖网络之上，一个更加庞大、更加虚幻的、由流动数据构成的模糊星云状结构正在缓缓成型——那就是“永恒梦域”的云端雏形！
地图下方，一行血红色的文字如同最后的判决书般滚动：
**“永恒梦域：全球同步启动倒计时 - 71小时22分18秒…”**
古璃如同被冰水浇透，浑身冰冷，连呼吸都停滞了！
沃洛夫…不！这个怪物！他根本不在乎北极星基地的得失！那里只是他培育“容器0号”的温床！他真正的杀招，早已暗中部署到了全世界！利用那些看似无害的科技展览、娱乐项目、脑机接口发布会…将他的“种子”植入全球网络！只待倒计时结束，他就能在云端加冕为“神”！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她的心脏。三天！只有不到三天时间！她们伤痕累累，困在这西伯利亚的冰原深处，面对的是一个即将掌控全球意识的恐怖存在！
“咳…咳咳…”
一阵虚弱的咳嗽声将古璃从极度的震惊和绝望中惊醒。她猛地回头！
钰羌不知何时已经苏醒！她半靠在冰冷的舱壁上，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左眼依旧紧闭，残留着血痂，但右眼却睁开了，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愤怒或悲伤，而是一种…经历了无尽岁月沉淀后的、冰冷的、洞悉一切的**沧桑**和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狂怒**！
她的目光，正死死地锁定在主屏幕上那张覆盖全球的死亡蓝图上。她的右手，无意识地紧紧攥着那张从抽屉里带出来的、泛黄的日志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钰羌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沉重和寒意，“…想把所有人…都变成他噩梦里的…标本吗？”
她的视线缓缓移向屏幕上那个搏动的幽蓝光团——沃洛夫的核心投影。右眼中燃烧的，是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
“方仝…”钰羌的目光又转向屏幕上残留的虚拟方仝影像消失的位置，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随即被更深的决绝取代，“…不会白死。”
她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因虚弱和剧痛而踉跄了一下。古璃立刻上前扶住她。
“芯片…”钰羌看向古璃手中的黑色存储块，又看向操作台，“给我…”
“不行！”古璃立刻拒绝，“方仝说了，你需要稳定！读取芯片太危险了！”
“没有…时间了！”钰羌一把抓住古璃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那只右眼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光芒，“三天…七十一小时…每一秒…都是无数人的灵魂！把芯片…给我！”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那是融合了赵岳记忆碎片后带来的改变。古璃看着钰羌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更加炽烈的决心，又看向屏幕上那冰冷的倒计时数字。
70小时58分03秒…
安全屋外，暴风雪仍在肆虐。遥远的冰湖方向，隐约传来某种非自然的、金属摩擦冰面的“沙沙”声，正在缓慢而坚定地靠近…沃洛夫的“清道夫”并未放弃。
安全屋内，一片死寂，只有倒计时的滴答声如同丧钟，敲打在两个伤痕累累的女人心上。
古璃看着钰羌那燃烧着决绝火焰的右眼，又低头看了看手中冰冷的芯片。最终，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无比沉重地点了点头。
她扶着钰羌坐到操作台前的金属椅子上，将那块蕴藏着真相与无尽危险的黑色芯片，轻轻放进了钰羌摊开的、带着血契烙印的左手掌心。
钰羌闭上右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当她再次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冰冷的专注。她将左手掌心连同芯片，一起按在了操作台那个生物识别凹槽上！
嗡——！！！
操作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嗡鸣！主屏幕上覆盖全球的蓝图瞬间被一片狂暴的、银蓝交织的数据乱流取代！无数破碎的画面、扭曲的声音、冰冷的数据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钰羌的意识！
“呃啊——！”钰羌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瞬间绷紧如弓！左眼紧闭的眼角再次渗出银红色的液体！左手掌心的烙印爆发出灼目的银红光芒！
一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凶险的、深入数据深渊与记忆炼狱的意识之战，开始了！
古璃紧张地守护在一旁，手中紧握着神经修复凝胶和能量抑制剂，随时准备应对最坏的情况。她的目光，在钰羌痛苦的面容和屏幕上那冰冷的倒计时之间来回扫视。
70小时55分17秒…
时间，从未如此宝贵，也从未如此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