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雨眠转身微笑。
“何大队长,彼此彼此。”
何满仓铁青着脸,整个人都在颤抖。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你将我何家踩在脚下,就不怕我变成一把刀,扎穿你的脚掌?”
乔雨眠也冷了脸。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说的,咱们就各凭本事。”
“看是你先弄死我,还是我能踩死你!”
乔雨眠不想跟何满仓争吵,这些都是无意义的。
她更想先回家,陆家人各个眼神殷切,等着她带回来的消息。
她被簇拥着往屋里走,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何满仓,他并没有回家,而是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往村西边走过去,那是村里知青住的地方。
陆怀野用身上的衣服将乔雨眠罩住。
“冻坏了吧。”
陆怀野的大掌覆在她手上,干燥温暖的掌心让她无比安心。
“爸,妈,我们进屋说吧。”
陆母先是给乔雨眠倒了水,鹿老太太又把她用的热水袋塞进了乔雨眠的手里。
乔雨眠讲了对方的要求,说到钱时,家里众人也没有露出心疼的神情。
陆父频频点头。
“雨眠,你做得好!”
“钱对我们固然重要,可爷爷更重要。”
“我只是想拼尽全力救治你爷爷,哪怕治不好也不会留下遗憾,只是要苦了你们了。”
乔雨眠劝慰道。
“爸,妈,钱暂时够用,就算给了大夫诊金,我们也够花。”
“我们来玉石沟时已经深秋,一切都算是重新开始。”
“等明年我们自己耕种,蔬菜鸡蛋都能自给自足,其实也不用花很多钱。”
乔雨眠没告诉陆父的是,如果她沤肥成功,这些都不用再烦恼。
乔雨眠平安回来,还带回了找到医生的消息,整个陆家都轻松起来。
大家都陆续去休息,乔雨眠把陆怀野叫到了浴房。
陆怀野早就烧好了热水,熟练地给乔雨眠兑热水,准备让她泡澡。
乔雨眠看着忙前忙后的陆怀野,拉住了她的手臂。
“你先别忙了,我找你有话说。”
陆怀野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天太冷了,你先泡个热水澡,有什么话泡完再说。”
乔雨眠拗不过,被陆怀野推到了浴桶旁边。
“你先洗,我在外面等你。”
乔雨眠想了想,拉住了转身离开的陆怀野。
“外面冷,你……你就在这里吧。”
浴室改造后,浴桶和门中间做了个浴帘。
乔雨眠拉上浴帘,检查好没有露出缝隙,开始脱衣服。
陆怀野背过身子站得笔直,站岗放哨都没这么专注。
夜已深,万籁俱静。
玉石沟没通电,照明还是用最原始的煤油灯和马灯。
为了省灯油,除非必要不开灯。
好在,火炕和炉子为了烧水刚加了新柴,这会烧得正旺,狭小的屋子里被火光染上一层橘红,更添暖意。
暖棚不仅隔凉,也隔绝了门外呼啸的风声。
浴房里窸窣的声音显得更加清晰。
陆怀野可以清楚地听见乔雨眠毛衣跟头发摩擦后‘噼里啪啦’的静电声。
乔雨眠进入浴桶,桶里的水泛起涟漪的声音。
陆怀野本就听力超群,这会感官被无限放大,只觉有一股沸腾的血在体内横冲直撞。
嗓子发紧,脑袋也迷迷糊糊。
“陆怀野,你还在么?”
清凌凌的声音唤回理智,陆怀野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的脑袋清醒些。
“嗯,我在呢。”
乔雨眠不知道陆怀野的一切变化,她感受着热水流过每一寸皮肤,努力让自己摆脱恐惧。
怎么会不害怕么?
空荡荡的石窟,连呼吸都有回声。
让陆怀野留在这里,也是因为她害怕。
至少现在,她还没办法让自己一个人留在这个黑黢黢的屋子里。
就算忍着羞赧也想让陆怀野在外面陪着她,也是真的有话想要跟陆怀野说。
“陆怀野,你会撬锁么?”
“撬完之后还能锁回去,不被发现的那种。”
陆怀野一瞬间睁开眼睛,体内那股热血安生了些。
“你要撬谁的锁?”
乔雨眠轻声道。
“何满仓的屋子。”
陆怀野想也没想便回答。
“我会。”
陆怀野对她深信不疑,她已经习惯了,可她还是问了出口。
“撬锁偷东西是一件不道德的事情,我以为你多少会有一些心理上的不解。”
“你都不问问我撬锁做什么么?”
陆怀野回答得十分从容。
“你自有打算,我会完全配合你。”
乔雨眠掬了一捧水扬在脸上,水花四溅。
“何满仓跟乔雪薇想要弄死我。”
“何满仓告诉了乔雪薇东山的一个废弃洞窟,把我骗过去后推了进去。”
她说得云淡风轻,浴帘外的陆怀野却不淡定。
他猛地转身,像是撞倒了脸盆架,乒乓的声音十分刺耳。
“你……你有没有受伤?”
乔雨眠生怕她急了直接掀了浴帘进来。
“你放心,我没有受伤。”
“我挺幸运的,洞壁上长着几棵小树,我身量轻,卡在树枝上没掉下去。”
“等乔雪薇走了,我又爬了上来。”
乔雨眠选择了撒谎。
如果那堆石头真的能挖出玉石或宝石,她可能还会带着陆怀野去一次。
那洞太深,正常人掉下去一定会摔个半死,更别说她身体完好无损,甚至还能爬上来。
她就算撒了谎,这件事的性质也不会改变。
“他们想要弄死我,我不可能坐以待毙。”
“我知道何满仓私吞公粮的证据,锁在他房间的炕柜里。”
“但何满仓出门不仅会锁门,还会锁房间门,炕柜也是锁着的。”
“你至少要开三道锁,我才能把那东西拿出来。”
陆怀野没说话。
乔雨眠试探着问道。
“陆怀野,你还在么?”
陆怀野半晌才回答。
“我在。”
“雨眠,我有些沮丧。”
“好像你总是陷入危机,解决危机,我什么都帮不到你。”
“有人威胁你的生命,我应该不管不顾地冲出去,弄死那两个人,可我却在权衡利弊。”
“我……我真的配不上你,不值得你为我付出。”
乔雨眠轻柔地揉搓自己的头发。
“陆怀野,如果你现在真的冲出去对乔雪薇跟何满仓做点什么,这样的行为反倒会让我感觉到不安。”
“其实在林子里,我能隐约感觉到乔雪薇心怀不轨,可我还是跟着她去了。”
“因为跟恶人交手,不怕她明枪跟你对拼,就怕她暗箭伤人。”
“她出招,我破招,跟她去,是在我觉得我能全身而退下做出的决定。”
“你有愤怒我理解,因为我也很愤怒,当我知道两个人要弄死我时,我也恨不得杀了他们。”
乔雨眠拧干头发上的水分,用皮筋缠在头顶。
“人和动物的区别就是,人会控制情绪,只有控制住情绪,才能理智地思考事情。”
“报仇的方式有很多种,你扎我一剑,我砍你一刀,那叫互殴,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
“要出手,就要做躲在暗处放箭的那个人,在不知不觉中伤人,这才是上策。”
乔雨眠端起地上的水盆,从头顶倒下,冲洗掉身上的泡沫,然后踏出浴桶,用毛巾擦干身体。
“我庆幸你是一个会权衡利弊的人,对你来说,杀他们两个,如同捏死两只蚂蚁一样简单,但后果是所有人都无法承受的。”
“再说了,杀人有什么意思?两眼一闭,感受不到任何痛苦。”
“要报仇,就要让他们好好活着。”
“他们得亲眼看到自己的希望破灭,为之骄傲的东西被贬得一文不名。”
乔雨眠穿上衣服,扣好扣子,一把拉开浴帘。
陆怀野抬头,看到已经穿戴整齐的乔雨眠。
她白皙的脸终于恢复血色,眼睛水润如天上星。
嘴角挂着微笑,像是说着世间最温柔的情话。
“报仇,就是要让他们生不如死啊!”
陆怀野一瞬间充满了力气。
是的,报仇,就是要将自己的遭遇千百倍地还回去!
他好像瞬间想明白了什么。
找到背后陷害陆家的人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自身的强大。
只有自身强大,才能掌握话语权,立于不败之地。
乔雨眠看着眼前的陆怀野,从颓然到振奋,然后将毛巾塞到他手里。
“帮我擦一擦头发吧。”
两人正浓情蜜意地擦着头发,顺便商量如何‘撬锁’,另一边的何满仓已经来到了知青点的后院。
他敲了几下门,然后点燃了烟袋锅,走到侧面背风的地方抽烟。
不一会,夏然穿着整齐地走了出来。
“何叔,您找我。”
何满仓撩了一下眼皮。
“你跟陆家那小姑娘进展得怎么样了?”
夏然搓了搓手。
“陆家管他管得太严,那个陆怀野跟煞神一样,但凡我从他家门前走过,他都要瞪我几眼。”
“现在只能偷偷传信,说好听的话哄着。”
何满仓像是下定决心一样,烟袋锅在暗夜中明明灭灭。
“睡了她,最好弄大她的肚子。”
夏然重重叹了口气。
“以前上工还能找到机会,现在都准备猫冬,根本没机会啊。”
何满仓想了想。
“后天咱们村会跟兴隆山大队一起去后山的河里挂鱼,我给你批个假,你自己把握。”
夏然想起乔雨眠的话,有些不知所措。
“叔,是不是……太快了,我怕她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