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金刀身形敦实,较之沈白楼与洪秀虎要矮上半头。
“我陈金刀非是不讲理的人,你要是有真本事,我必心服口服,若是绣花枕头一包草,陈某人今后羞与你为伍!”
陈金刀一副糙汉的模样,下颌凌乱的胡渣都蔓延到脖颈上,衣衫凌乱也不去整理,说起话来横眉竖目,像是要吃人。
“姓陈的,沈公子既然胸有成竹,想来定是十拿九稳,无需多说。”
洪秀虎开口帮腔道。
陈金刀本是府城金刀帮的帮主,天生矮漕帮一头,见洪秀虎开了口,闭嘴将头别去一旁。
同为六品,沈白楼对陈金刀并无惧意。
马车后方,还跟着一众八九品的家臣,一行人赶往了内城的一家酒楼。
阎开碑今夜已经将所有商户聚集在了此处。
酒楼中,数千商贾面色仓惶,在座的谁都担心阎家一怒之下,赶尽杀绝,为了两年商税,搭上身家性命实在不值。
不过府城里的三十几位豪商,却都气定神闲,稳坐钓鱼台。
为首的,是个身穿华服,风韵犹存的半老妇人。
此为钟家的大夫人,钟家作为鹤府的首富,生意遍布大周各地,与武盟、漕帮关系密切,名望异于寻常商贾。
“钟夫人。”
在其身旁,一名商贾低头道:“阎家来人了。”
钟夫人微微颔首,脸上平静无波。
她作为钟家在鹤府的掌舵人,自然懂得阎家不会为了几十万两的商税大动干戈。
之所以要聚众闹事,皆因钟家前两年自以为贿赂了刺府就能高枕无忧,肆无忌惮将鹤府当成了免费的中转地,海量货物借助承天运河运往各州府,商税不过二十税一,算不得多高,但在庞大的数量下,已演变成了一笔巨额财富。
鹤府虽有上万商户,但真正的话事人,也不过几十家。
那些小门小户,大多依附在豪商身上,方可分一杯残羹。
只要以钟家为首的几十家豪商不开口,下面这些商贾为了生计,就不敢轻举妄动。
沈白楼下了马车,身后跟着洪秀虎与陈金刀两位六品家臣。
陈铁山与陆九、柳鹤年等人在前方开道,剩下的八九品家臣则镇守在酒楼外。
“这位大人,北地连年战乱,民生不堪重负,不是老朽不愿交税,实在是交不起啊!”
“大人,劳请你与阎家主说说,若是能将前两年的商税免除,余下几个月差额,我愿当场结清。”
“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地主家也无余粮……”
沿着酒楼大门穿行而入,一路上商贾们争相涌来,大吐苦水。
陈金刀看着这些衣着光鲜,穿金戴银的商贾,恨不得一刀剁了这些人的狗头。
沈白楼却一言不发,只是微微点头,以示自己正在聆听,一行人推开人群,总算来到了主位。
今日排场当真不小。
那些豪商也带来了不少武人镇场,其中不乏六七品的武人。
“行了,都别叫唤了!”
陈金刀站在沈白楼身侧,手扶刀柄,怒声呵斥。
在场的人纷纷静下声来。
沈白楼看着桌案上堆叠至半人高的账本,一点想看的欲望都没有。
来之前洪秀虎就道出了统计后的数字,两年多来,商贾总计欠税银三十七万多两。
其中几十位豪商就占了税额的八成,首富钟家最为离谱,直接占了四成。
“你们有何诉求?”
沈白楼俯身望向在场商贾,目光温和。
他话音刚落,场中再度哄乱。
“嘭!”
沈白楼一拍桌案,声音再度止住。
“挑几个能说话的出来。”
“老朽是鸿运米铺的掌柜,孙旺。”
见到来人是个年轻家臣,在座的豪商纷纷松了一口气,有一人当即起身,自我介绍罢又道:“不知这位大人高姓大名?”
“沈。”
沈白楼平静望向老者。
“沈大人在上,我等一介草民,自是不敢蒙骗大人,这几年兵荒马乱,货物的运输成本越来越高,我等经商维持成本尚且艰难,自无谋利。”
他仔细打量着沈白楼的面部神情,见他听得认真,老者又道:“上任刺府为了敛财,前两年就曾私底下多次找我们压榨钱财,这份税银明面上未缴纳,实则已被狼子野心之辈占为己有,如今再次复收,非是我等不愿,实在是有心无力!”
“恩。”
沈白楼听完露出认同之色。
在老者的带动下,又有几位豪商起身诉苦。
沈白楼一一聆听,待这些人说完,他方才开口道:“诸位敬请放心,我此番前来,是受主公嘱托,来为大家解决问题的。”
“阎家世代龙潜鹤地,历来乐善好施,慈悲待人,我们这些人祖祖辈辈都生长在鹤府,世受阎家恩泽,更待阎家如生父,想来阎家主念在舔犊情深的面上,该是不会刁难我等。”
钟夫人突然开口打断沈白楼,先给阎家戴上一顶高帽。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感动落泪,上演出一堂父慈‘子’孝的好戏。
“不知阎家主想要如何解决商税难题呢?”
钟夫人皮笑肉不笑道,脸上脂粉在褶皱的眼角生出一丝裂痕。
沈白楼也不恼怒。
笑吟吟道:“我们阎家簪缨世胄,自阎祖得道,为大周定国安邦以来,就一直坐镇鹤府,保卫一方太平,如今前朝政亡人熄,圣人替天伐国,还地于民,正是日升月恒之际,阎家为保全鹤地不受战火波及,所付出的人力物力不可计数,并非追名逐利,只为行仁德之道,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沈白楼此言一出,驳斥了钟夫人给阎家安上的‘龙潜鹤地’之言,同时也拔高了阎家的无私格局。
“来时主公多有嘱咐,阎家不是不知道诸位的难处,更不会如前朝那般横征暴敛,既然诸位都道世道艰难,无以为继,那沈某人就依主公交代,为诸位免去冗税,藏富于民。”
沈白楼随手捡起一卷税本,打开念道:“梁安成衣,元凰六年七年共冗欠税银八百一十四两,金堂药坊,元凰六年……”
待念完,他将税本随手丢入取暖用的碳炉,看着燃烧的火光,淡道:“尽数赦免。”
身旁的一众阎家家臣越听越不对劲,见到这一幕,都是目瞪口呆。
陈金刀当场低声沉道:“沈白楼,你疯了吗?!”
在座的一众豪商也是愕然。
从阎家之前多次派人规劝的态度看来,显然是不想放弃这笔税款。
原先沈白楼侃侃而谈,豪商们还想等着看笑话,此刻都像是脑子一宕,愣在当场。
唯有钟夫人一人,神色剧变,瞳孔剧烈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