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祖地的风，带着一种蛮荒的、饱含原始能量的颗粒感，刮在脸上，竟有种细微的刺痛。空气沉重得如同液态的金属，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粘稠的、带着草木腥气和古老岩石尘埃的**汤。巨大的、流淌着混沌光泽的植被投下深邃的阴影，将坠落的暗金流光彻底吞没。
痛。
不是之前那种撕裂灵魂、湮灭存在的剧痛，而是一种源自生命底层的、沉闷而广泛的钝痛，如同整个躯壳被粗暴地拆解又草草拼凑起来。每一寸“皮肤”，每一根“骨骼”，都在呻吟。
凌九玄的意识，就在这片沉重的钝痛中，艰难地浮出混沌的泥沼。
视野模糊、晃动，如同隔着一层沾满污迹的毛玻璃。光线是奇异的，并非纯粹的光明，而是流淌着七彩混沌霞光的、粘稠的雾霭。他试图转动“眼球”，却只带动了更加剧烈的晕眩和刺痛。
【机体……损伤……度……71%……】
【核心……道则……混乱……熵值……高位……】
【记忆……存储区……遭受……未知……法则……冲击……数据……丢失……无法……修复……】
冰冷的提示音，或者说是一种直接作用于感知的意念流，在他意识的核心区域断断续续地闪烁着。数据丢失？记忆存储区？这些词汇带来一种奇异的疏离感，仿佛在描述一个与己无关的精密仪器。
我是谁？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旋即沉入更深的迷茫。没有答案。只有一片空白，以及空白之上弥漫的、厚重的迷雾。
他尝试“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并非血肉之躯。而是一具由某种深邃暗金色、流转着细微混沌光晕的物质构成的……人形轮廓。轮廓模糊，边缘如同水中的倒影般微微波动、逸散。构成躯体的物质并非实体，更像是一团勉强维持着人形的、粘稠的光雾。暗金色的光雾中，隐约可见无数极其细微、明灭不定的玄奥符文在生灭流转，那是破碎的混沌源初道则的残余烙印。而在光雾的深处，一点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暗金核心，如同风中残烛般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全身的剧痛，却也维系着这具残破道胎不至于彻底崩解。
这就是……我？
陌生的躯壳，陌生的环境，空白的记忆。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了他刚刚凝聚的意识。
就在这恐慌蔓延的刹那——
“唔……”
一声细微的、带着压抑痛楚的嘤咛，如同投入死寂潭水的羽毛，轻轻飘入凌九玄的感知。
声音很近。
他艰难地转动那由光雾构成的“头颅”，循声望去。
在离他不过数丈远的地方，一株巨大的、流淌着翡翠般混沌光泽的蕨类植物宽大叶片的阴影下，蜷缩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人。
一个女子。
她侧卧在铺满厚厚腐殖质的地面上，银白色的长发如同破碎的月光，散乱地铺陈在深褐色的泥土和散发着微光的苔藓上，几缕发丝粘在她苍白的脸颊。她的身形纤细得惊人，裹在一件同样残破、呈现出奇异暗紫色、表面隐隐有星辰光点流转的贴身软甲之中，软甲多处撕裂，露出下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缓慢地渗着淡金色的、带着微弱星芒的血液。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的左肩，被某种尖锐之物贯穿，留下一个碗口大的恐怖空洞，空洞边缘的血肉呈现出一种被能量灼烧后的焦黑，淡金色的血液正从中汩汩涌出，滴落在腐殖质上，发出轻微的“滋滋”声，竟让那些苔藓瞬间枯萎又顽强地再生。
她似乎陷入了深度的昏迷，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覆盖着眼睑，眉头紧紧蹙起，即使在昏迷中，身体也在微微地颤抖，每一次颤抖都牵动伤口，让淡金色的血液渗出得更多。
她是谁？
凌九玄的意识更加混乱。这个女子她的存在，她身上流淌的淡金色血液，她残破软甲上流转的星辰光点都给他一种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仿佛在无尽久远的过去，在记忆彻底沉沦前的某个碎片里，他曾见过这抹银色，感受过这种气息。但这感觉太缥缈，瞬间就被剧烈的头痛和更深的迷茫淹没。
【生命体……检测……】
【能量波动……微弱……持续……衰减……】
【伤势……致命……需……干预……】
核心的提示冰冷而客观。凌九玄看着那不断涌出的淡金色血液，看着女子苍白如纸的脸颊，一股莫名的焦躁和一种近乎本能的冲动，压过了对自身状况的恐惧和迷茫。
救她！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如同烙印般出现在空白一片的意识中。
他试图移动自己这具由光雾构成的残破躯体。意念驱动着那搏动的核心，暗金色的光雾剧烈地涌动、拉伸。然而，仅仅是让一只由光雾构成的“手臂”抬起寸许，就耗尽了刚刚凝聚的力量。构成手臂的光雾边缘瞬间溃散、逸失，剧烈的撕裂感传遍“全身”，核心的搏动骤然紊乱！
【能量……枯竭……！结构……不稳……！强制……移动……风险……极高……！】
警告如同尖刺。凌九玄的意识在剧痛中嘶吼，却死死盯着那昏迷的女子。不能动动不了怎么办？
嗡……
就在他绝望之际，那搏动的核心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冰蓝色的光芒极其艰难地闪烁了一下。这光芒并非源自他自身的混沌源初，而是一种带着守护与指引意味的、无比熟悉的残烬。
雪凝……？
这个名字毫无征兆地浮现在空白的心湖，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又如同黑暗中的灯塔。
随着这冰蓝光芒的闪烁，他模糊感知到，脚下这片混沌祖地的大地深处，似乎存在着某种浩瀚、原始、与他体内残破的混沌源初道则隐隐共鸣的生命能量。
【共鸣……！引导……！祖地……源能……！】
核心意志捕捉到了这丝微弱的联系，冰冷的提示中罕见地带上一丝波动。
凌九玄不再犹豫。他将残存的所有意念，全部沉入那搏动的核心，不再试图强行移动躯体，而是全力激发核心深处那点冰蓝的残烬之力，同时催动自身破碎的混沌源初道则，如同一个濒死的磁石，强行去感应、去捕捉、去引导大地深处那浩瀚而原始的混沌源初生机！
嗤嗤嗤——
他勉强维持人形的暗金道胎光雾，开始以更快的速度溃散、逸失，如同燃烧的蜡烛。剧痛几乎要撕裂他最后的意识。但在他身下的腐殖质中，在他光雾躯体接触的地面上，一丝丝极其微弱、呈现出混沌七彩光泽的、如同液态光雾般的能量细流，开始艰难地、缓慢地……渗透出来，如同受到牵引般，朝着他的核心汇聚而来！
这过程缓慢而痛苦，如同用砂纸打磨灵魂。汇聚而来的祖地源能也极其稀薄，杯水车薪。但这点能量，在核心的转化下，勉强维持住了他道胎最后一点核心结构的不散，甚至让他那只溃散的手臂光雾，重新凝聚了一丝！
还不够！远远不够救她！
凌九玄的意识在痛苦与焦灼中煎熬。他引导汇聚的那点稀薄祖地源能，大部分都用于维系自身不灭，根本无法输送出去。他看着女子肩头那个恐怖的血洞，看着淡金色血液的流逝，心中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就在这时——
“呜……”
昏迷中的女子再次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这一下抽搐，似乎耗尽了她最后的气力，也让她左肩伤口的流血骤然加剧！淡金色的血液如同开闸般涌出，她的气息瞬间变得更加微弱，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不——！”
凌九玄在意识深处发出无声的咆哮！他再也顾不得自身！强行中断了对祖地源能的吸收，将残存道胎内刚刚汇聚的、那一点点微薄的混沌源初之力，连同核心深处那点冰蓝残烬的最后守护意志，不顾一切地……朝着数丈外的女子，隔空输送过去！
没有技巧，没有控制，只有最原始、最笨拙的意念驱动！
嗤——！
一道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混杂着暗金与冰蓝光点的能量细流，如同风中飘摇的蛛丝，艰难地穿越数丈的空间，颤巍巍地……触碰到了女子左肩那恐怖的伤口边缘！
就在这能量细流触及伤口的瞬间——
嗡！！！
异变陡生！
女子残破的暗紫色软甲上，那些原本微弱流转的星辰光点，仿佛被投入了火星的干柴，猛地爆发出璀璨的紫色光芒！这光芒带着一种古老、尊贵、不容亵渎的威严，瞬间在她周身形成一层薄薄的、流转着星辰轨迹的紫色光幕！
凌九玄输送过来的那点微弱能量流，撞在这层紫色光幕上，如同泥牛入海，瞬间被吞噬、湮灭！非但没有起到任何治疗作用，反而像是触发了某种防御机制！
噗！
昏迷中的女子身体猛地一弓，张口喷出一小口淡金色的血液，气息瞬间衰落至谷底！她肩头的伤口在紫色光幕的波动下，反而撕裂得更大！淡金色的血液如同泉水般涌出！
【能量……被……排斥……！目标……防御……机制……激活……！伤势……加剧……！】
核心的警报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
凌九玄如遭雷击！光雾构成的“身体”剧烈波动，险些彻底溃散！他不仅没能救她，反而……害了她？！
绝望的冰冷，瞬间将他淹没。
就在这万念俱灰之际——
“呃……”
喷出一口血后，那女子覆盖在眼睑上的长长睫毛，极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在凌九玄震惊的注视下，那层因被触发而闪耀的紫色星辰光幕，如同退潮般迅速黯淡、收敛，重新化为软甲上微弱流转的光点。仿佛刚才的爆发，耗尽了它最后的力量。
然后，那双紧闭的眼眸，缓缓地…睁开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瞳孔并非常见的颜色，而是深邃、纯净、如同最上等紫水晶雕琢而成的瑰丽紫色！只是此刻，这双紫眸中充满了极致的痛苦、迷茫，以及一种被强行从死亡边缘拉回的、近乎虚脱的脆弱。她的眼神涣散，没有焦距，似乎过了好几息，才艰难地凝聚起一丝意识，缓缓地……转向了凌九玄所在的方向。
当她的目光触及到那团由暗金光雾勉强构成、边缘不断溃散又凝聚、形态极不稳定的残破人形时，那双美丽的紫眸中，痛苦和迷茫瞬间被一种更加浓烈的情绪所取代——那是刻骨的悲伤！
这悲伤如此深沉，如此浓烈，仿佛沉淀了万古的岁月，瞬间击中了凌九玄空白的意识，让他那由光雾构成的身躯都为之剧烈一颤！
“阿……阿玄……” 女子干裂、毫无血色的嘴唇极其艰难地翕动着，发出如同气音般微弱、沙哑、却清晰无比的呼唤。
阿玄？
这个名字，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凌九玄空白的记忆之海！带来一阵前所未有的、撕裂灵魂般的剧痛！比之前任何一次伤痛都要猛烈！无数破碎的、无法辨认的、带着强烈情感的模糊画面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在他意识中疯狂闪现、冲撞！
金光璀璨的神殿冰冷的背叛眼神燃烧的冰蓝身影贯穿星河的锁链濒死的巨眸洞开的时空之门还有一个模糊的、带着温暖笑意的银色身影……
画面破碎、混乱，无法连贯，却带着真实到令人窒息的痛苦、愤怒、悲伤与……一丝微弱的眷恋！
“呃啊——！！！” 凌九玄再也无法承受，光雾构成的“头颅”猛地向后仰起，由纯粹能量构成的无声咆哮在意识核心中炸响！构成躯体的暗金光雾疯狂地沸腾、逸散、重组，核心搏动得如同要炸裂！
“别……别动！” 女子看到他痛苦的模样，紫眸中的悲伤瞬间被焦急取代。她似乎想撑起身，但左肩的剧痛让她瞬间瘫软下去，又是一口淡金色的血液涌出嘴角。她强忍着剧痛，艰难地抬起那只未受伤的右手，颤抖着伸向凌九玄的方向，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和刻骨的温柔：“不要强行回忆阿玄会伤到你”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够抚慰灵魂波动的力量，虽然微弱，却奇迹般地稍稍平复了凌九玄意识中那狂暴的碎片风暴。那伸出的手，明明隔着数丈距离，却仿佛带着某种无形的牵引，让凌九狂躁的光雾躯体稍稍稳定了一丝。
“你认识我？” 凌九玄的意识艰难地凝聚，发出断断续续的意念波动，带着浓烈的痛苦和迷茫，“阿玄是谁？我是谁？你又是谁？”
女子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紫眸中，悲伤如同化不开的浓雾。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他那由光雾构成的、模糊不清的“面容”，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入灵魂深处。过了许久，她才极其艰难地、一字一顿地低语，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沉重：
“你是九玄”
“而我……”
“这次换我守护你”
九玄！
这个名字如同九天惊雷，再次在凌九玄空白的意识中炸响！比“阿玄”更加清晰，更加沉重！更多的记忆碎片被强行撬动！仙宫神殿……万仙朝拜……冰冷刺骨的背叛……贯穿胸膛的归墟之矛……
“呃！” 凌九玄的光雾躯体猛地一缩，核心剧烈抽搐，剧烈的头痛让他几乎再次陷入混沌。
“停下！” 女子焦急地低喝，紫眸中充满了心痛，“听我说现在还不是时候你的伤比我的更重别……”
她的话音未落——
嗤嗤嗤——！！！
异变再生！
周围那些巨大的、流淌着混沌光泽的蕨类植物宽大的叶片阴影之中，毫无征兆地激射出数十条儿臂粗细、呈现出墨绿与暗金交织的藤蔓！这些藤蔓表面布满了尖锐的倒刺，倒刺顶端闪烁着幽冷的寒芒，散发着一种贪婪、嗜血、排斥一切外来者的原始恶意！它们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速度快如闪电，一部分凶狠无比地刺向瘫软在地、气息微弱的银发女子！另一部分则带着更加狂暴的绞杀之力，狠狠卷向凌九玄那团极不稳定的暗金光雾！
祖地的清道夫！混沌法则本能排斥、净化外来异物的具象！
攻击来得太突然！女子重伤濒死，凌九玄自身难保！
眼看那致命的藤蔓尖刺即将触及女子苍白的肌肤，绞杀藤蔓即将彻底撕碎凌九玄的光雾之躯——
“哼！”
一声冰冷、虚弱、却带着不容亵渎威严的冷哼，从女子口中发出！
她那双深邃的紫眸之中，瞬间燃起两点冰冷的紫色火焰！一股虽不宏大、却精纯凝练到极致、带着古老星辰湮灭气息的恐怖意志轰然爆发！
她那只伸向凌九玄、微微颤抖的右手，并未收回，而是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对着前方虚空，五指猛地张开！
嗡——！！！
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爆发。只有五道细若发丝、呈现出纯粹暗紫色、边缘流淌着星辰破灭景象的细微光束，如同五柄无形的宇宙裁断之刃，无声无息地从她张开的五指指尖射出！
速度……超越了空间！
嗤！嗤！嗤！嗤！嗤！
精准无比！五道暗紫光束瞬间贯穿了最先袭向她的五条藤蔓尖端！
没有爆炸，没有能量逸散。被光束贯穿的藤蔓尖端，连同其上闪烁的幽冷寒芒，如同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的冰渊，瞬间凝固、失去所有活性，然后无声无息地化为一片片细碎的、失去光泽的灰烬，簌簌飘落！
而另外射向凌九玄的藤蔓，在进入女子周身三丈范围时，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布满星辰尖刺的墙壁，瞬间被一股强大的斥力狠狠弹开，藤蔓表面被无形的星辰之力切割出无数深可见骨的伤痕，流淌出墨绿色的、带着刺鼻腥气的汁液！
祖地清道夫的攻击被瞬间瓦解！
“呃！” 强行爆发的代价是巨大的。女子在发出攻击后，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左肩伤口再次喷涌出大股淡金色的血液，气息微弱到了极致，紫眸中的火焰瞬间熄灭，眼神涣散，那只伸出的右手无力地垂落下去，整个人彻底陷入了深度的昏迷。残破软甲上的星辰光点也彻底黯淡下去。
“……” 凌九玄的光雾躯体凝固在原地，核心的搏动都停滞了一瞬。
他看着那再次陷入昏迷、生命之火如同风中残烛的女子。
看着她为了保护他而强行爆发后更加惨烈的伤势。
看着她垂落的、曾试图安抚他的手。
耳中回荡着她虚弱却坚定的低语——“这次换我守护你”……
一股无法形容其复杂的情绪，混杂着剧烈的头痛、空白的迷茫、沉重的悲伤以及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撕心裂肺的剧痛，如同爆发的火山，彻底冲垮了他勉强维持的意识堤坝！
“啊——！！！”
由纯粹能量构成的无声咆哮，伴随着暗金光雾的疯狂沸腾与逸散，在这片混沌的原始丛林中，绝望地回荡。
而就在他意识即将被这混乱风暴彻底吞噬的最后一瞬，他模糊的“视线”捕捉到，昏迷女子那苍白如纸的脸颊上，紧闭的眼睑缝隙中，悄然滑落了一滴淡金色的泪珠。
泪珠滴落，没入身下散发着微光的腐殖质中，无声无息。
与此同时，女子垂落在身侧的右手食指指尖，一点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与软甲同源的暗紫色星芒，极其极其隐晦地闪烁了一下，悄然没入泥土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