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水管道的湍流将陈砚秋冲进一处地下湖。
他挣扎着浮出水面,肺里火辣辣地疼。薛冰蟾的绿罗裙在不远处浮动,像片被血墨染黑的荷叶。地下湖四壁嵌着发光的苔藓,照亮中央那座残破的水榭——是前朝同文馆的地下遗址!
\"崔月隐的玉印......\"
陈砚秋游向水榭时,发现手中还紧攥着那枚\"人\"字印。玉印表面布满细孔,凑近看每个孔洞都刻着名字:陈大、崔月隐、文雁迟......全是癸字血脉的牺牲者。
薛冰蟾趴在朽坏的栏杆上咳嗽,机关带已经支离破碎。她指向水榭顶部:\"看。\"
穹顶垂下的铁链拴着具青铜棺,棺身刻满与活字相同的纹路。更诡异的是棺盖上的九宫格——缺了正中央的那块,形状与\"人\"字印完全吻合!
\"同文馆主的棺材。\"薛冰蟾的指尖在发抖,\"他们把文脉的核心藏在死人身上。\"
陈砚秋刚要攀上铁链,水面突然沸腾。数十个蜡丸浮出湖面,遇热融化后露出里面的金相活字。这些活字自动排列成《春秋》经文,每个字都泛着诡异的金光。
\"韩似道的后手......\"
薛冰蟾话音未落,活字突然射向青铜棺。金属碰撞声中,棺盖的九宫格被金粉填满,只差中央的\"人\"字空缺。整个地下湖开始旋转,水流形成巨大的漩涡,将两人卷向湖心!
陈砚秋拼命抓住一根铁链。在即将被漩涡吞没时,他将\"人\"字印按在自己眉心——这是崔月隐临终前的动作。玉印接触皮肤的刹那,后背的\"癸\"字疤痕突然灼烧起来,金光透过衣衫照亮了整个空间。
青铜棺轰然开启。
想象中的尸骨并未出现,棺内整齐码放着上千张考卷。最上方那卷已经发黄,题头写着\"太平兴国三年殿试\",考生姓名处却被人用朱砂划去——是宋代开国后的第一次科举舞弊案!
\"原来如此......\"薛冰蟾的声音带着敬畏,\"文脉不是地气,是千年积累的冤魂。\"
漩涡突然静止。漂浮的活字全部沉入湖底,取而代之的是浮出水面的气泡。每个气泡里都裹着张微型考卷,在金光照射下显现出被篡改前的原貌。陈砚秋伸手触碰,气泡破裂的瞬间,他脑海中响起对应的诵经声——是落第者们临终背诵的文章!
\"砰!\"
水榭大门被撞开。韩似道带着残存的朱衣吏冲进来,紫袍下摆滴着血墨。他手中的青铜笏板已经断裂,露出里面中空的暗格——装着另外两枚玉印的仿制品!
\"你以为毁掉文枢台就够了?\"韩似道狞笑着举起假印,\"真正的'天地'二印早在——\"
他的狂言戛然而止。薛冰蟾的钢针射中假印,玉粉四溅中,三道水柱从湖底喷涌而出。每道水柱顶端都托着个青铜匣,正是璇玑匣的完整形态!
\"三才归位。\"
陈砚秋的声音在地下空间回荡。他眉心的\"人\"字印与两个青铜匣产生共鸣,匣盖同时弹开——\"天\"匣里是历代科举的原始试题,\"地\"匣装着被调包的考卷,而\"人\"匣空空如也,只在底部刻着个\"癸\"字。
韩似道突然扑向\"天\"匣。就在他即将触碰到匣中卷宗的瞬间,整个地下湖的水腾空而起,在空中凝成巨大的水镜。镜中映出的不是当下景象,而是庆历七年那场科场大案的真实记录:
年轻的韩似道跪在题船里,正用朱笔修改运输清单;陈大在舱门外窥视,手中漕斗记着异常吃水线;而暗舱深处,十几个漕工被铁链锁着,手腕割开放血,将血墨注入特制的容器......
\"不!\"
韩似道疯狂挥舞断笏想打散水镜。朱衣吏们的铜弩齐射,箭矢却穿过幻象钉在自家主子身上。垂死的权臣跌入湖中,血水染红了漂浮的考卷。
陈砚秋走向青铜棺。当他将\"人\"字印放入空匣时,棺内的千年考卷全部飞起,在湖面上拼成完整的《科举罪言录》。那些被历代统治者刻意抹去的文字,此刻在金光中纤毫毕现:
\"......取士之道,当如墨家尚贤,不以门第论......\"
薛冰蟾突然拽着他后退。青铜棺剧烈震动起来,无数金线从棺底射出,连接着漂浮的考卷。这些承载着落第者怨气的纸张开始自燃,火焰却不是常见的橙红色,而是纯净的靛蓝。
\"文脉净化......\"薛冰蟾轻声道,\"冤魂要超度了。\"
燃烧的考卷灰烬盘旋上升,在穹顶结成巨大的漩涡。陈砚秋仰头望去,发现灰烬组成了清晰的图案——是九宫格!每个格子里都浮现出不同的人影:父亲在漕船上刻记号、孟九皋在鬼市背经、文雁迟折断铜尺、崔月隐血祭文枢台......
而中央的格子空着,形状与他眉心的\"人\"字印一模一样。
地下湖开始崩塌。陈砚秋和薛冰蟾跳入水道,被最后一股激流冲进汴河支流。浮出水面时,东方已经泛白,远处贡院方向腾起冲天的青烟——是明远楼在燃烧!
陈砚秋趴在河岸剧烈咳嗽,吐出的河水里混着金粉。薛冰蟾的机关带彻底报废,绿罗裙也成了破布条,但她手中紧紧攥着从青铜棺带出的一张残卷。
卷首题跋依稀可辨:
\"嘉佑八年恩科,当绝天地之弊,复人伦之常......\"
——正是三个月后那场恩科的原始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