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冰蟾的柳叶刀划开最后一层头皮时,题奴的颅骨发出瓷器碎裂般的脆响。
刀尖挑开天灵盖的刹那,一股混着松脂与银朱的腥气喷涌而出。陈砚秋后退半步,袖口仍被溅上几点暗红,那液体在布料上迅速凝结成契丹文的“昴”字。赵明烛的异色瞳微微收缩——左眼看见的是正常脑髓,右眼却见颅腔深处闪烁着金属冷光。
“不是植入的。”薛冰蟾的机关手甲探入颅腔,镊出一枚核桃大小的黄铜浑仪。仪体表面布满细如发丝的刻痕,中央轴针上串着七片人指甲,每片指甲内侧都用契丹文刻着星宿名称。当她转动仪体,轴针发出“咔嗒”轻响,指针纹丝不动地指向北方。
墨娘子突然掷出三枚铜钱。钱币落地时排成“凶煞冲宫”的卦象,她指尖蘸着题奴耳孔渗出的黑血,在浑仪表面画了道符咒。铜仪骤然发烫,指甲片自动翻转变换方位,组合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月相联动机关。”薛冰蟾用银针拨动轴针底部的暗扣,浑仪外壳“啪”地弹开,露出内部嵌套的三层铜环。最内环刻着二十八宿,中环是十二时辰,外环则是密密麻麻的契丹小字。当月光从窗棂斜射而入,铜环开始自行转动,内环的“毕宿”正对外环的“谍报”二字。
陈砚秋用宣纸拓下铜环纹路。纸面刚接触铜仪,立刻被渗出的油脂浸透,浮现出半页《辽史·历志》的残章。他注意到某些星宿名称旁标着红点,连起来竟是河北诸州的军镇分布图。
“看夹层。”赵明烛的银簪挑开铜环衔接处的暗格。桑皮纸卷成的薄筒“簌”地弹出,展开后是本届春闱策论题的契丹文译本。纸背用隐形药水写着行小字:“俟浑仪指昴,则幽州兵动。”
薛冰蟾的机关鸟突然尖啸着扑向浑仪。铁喙啄开中环的卯榫,从齿轮间隙衔出粒黍米大小的玉珠。珠内封着滴黑血,透过琉璃镜片可见血中游动着丝状活物——与三年前辽国进献的“冰蚕蛊”如出一辙。
墨娘子割破食指,将血滴在玉珠上。血珠沿着珠面纹路蜿蜒,渐渐勾勒出微型人像:戴青铜面具的辽官正在烛下翻阅《进士录》,每翻一页就往砚台中投下一枚带血的铜钱。
“是景佑三年的主考官形制。”陈砚秋触碰人像的刹那,耳边骤然响起锁院时的铜铃声。幻觉中自己站在崇政殿外,手中捧着被朱笔圈改的状元卷——纸缝里渗出黑血,在青砖地上汇成契丹文的“诛”字。
薛冰蟾突然拆解浑仪底座。黄铜底板内侧蚀刻着迷宫般的纹路,凹槽里填满蓝莹莹的粉末。她用银针挑起少许,粉末遇风即燃,青烟凝成个戴枷锁的老者虚影——正是当年因泄露考题被凌迟的礼部侍郎张舜民。
“灵鹫香混着骨粉。”赵明烛的异色瞳映出烟雾中的密文。左眼看见的是《论语》章句,右眼却辨出每行字隙间藏着辽国军令。当虚影开口背诵《春秋》,吐出的字句在空中重组为边境驻军换防的时间表。
陈砚秋肋间的疤痕突然灼痛。他抓起拓纸对准烛光,原本模糊的星图在热力作用下显现出新纹路——三百六十个红点连成浑天仪形状,每个点位都标注着本届进士的籍贯。
“北斗第七星。”墨娘子突然按住纸面。天璇位置的红点格外鲜艳,旁边标着小小的狼头标记。她袖中铜钱“叮当”碰撞,卦象显示此处对应着汴京城外的天驷监——大宋战马储备的重地。
薛冰蟾的机关手甲突然震颤。她拆解出的铜环齿轮自动重组,咬合成微型弩机形状。当月光移至“参宿”位置,弩槽“咔”地射出一枚银针,钉在墙上的《九域图》中央——正扎在真定府粮仓的位置。
“不止是传递情报。”赵明烛用琉璃镜片观察银针。针体刻着螺旋纹路,盛满凝固的黑色液体。当他将针尖浸入题奴的黑血,液体融化后浮出七个汉字:“春闱放榜日举兵”。
墨娘子突然咳出血沫。她掌心的三枚铜钱同时裂开,露出里面藏着的骨片——拼起来是半幅幽州城防图。陈砚秋接过骨片时,耳边响起万马嘶鸣的幻听,眼前浮现出辽国铁骑踏碎考场的画面:披头散发的进士们被锁链串成排,每人脖子上都挂着黄铜浑仪。
薛冰蟾从题奴鼻腔夹出最后一样物件:半片被腐蚀的铜钱。当她把铜钱按在浑仪底座,残缺的钱文“淳化元宝”突然补全,变成辽国铸造的“统和通宝”。铜钱背面浮现出指甲掐出的痕迹,连起来是行小诗:“朱衣夜点龙蛇榜,北斗倒悬幽蓟城”。
窗外传来四更梆子声时,七具题奴的颅腔已被尽数剖开。每具头颅中的浑仪构造略有差异,但指针都顽固地指向北方。陈砚秋将拓好的星图铺在案上,突然发现所有红点连线后,竟构成把弓弦拉满的弩——箭簇正对着汴京贡院的至公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