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的梆子声穿透浓雾,陈砚秋指尖的蜡油已经凝固成青灰色。沈墨白的蜡像在残烛映照下泛着诡异的光泽,那滴悬在食指的黑蜡终于坠落,在青砖地上碎成七瓣,每瓣里都蜷着一根银丝。
\"是岭南的缠心丝。\"薛冰蟾的机关手甲夹起一根银丝,钢质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用砒霜淬炼过,专锁文人心脉。\"
赵明烛的异色瞳在黑暗中骤缩。右眼透过银丝看到的是韩绛府邸的密室——三百六十个琉璃瓶中浸泡着本届进士的心头血,左眼却见岭南鬼贡院的祭坛上,同样的银丝正将十二世家家主的四肢钉在青铜浑天仪上。他的银簪突然自行飞起,蘸着碎蜡在墙面写出《锁院赋》的残句:\"墨池干时文骨现\"。
陈砚秋肋间的旧伤突然涌出黑血。血珠滴在蜡像基座,竟被吸进一道几乎不可见的缝隙。随着令人牙酸的吱嘎声,蜡像胸腔缓缓裂开,露出里面桑皮纸包裹的物件——正是下届科举的\"天字号题引\",纸角火漆印着鬼贡院独有的三足乌徽记。
\"别碰!\"薛冰蟾的机关手甲抢先截住题引,精钢表面立刻爬满霜纹,\"纸浆里掺了尸毒。\"
赵明烛的琉璃镜片映出题引背面的隐藏纹路。那是用砒霜溶液写就的密文,在烛火烘烤下渐渐显形:十二个世家名讳对应着十二个日期时辰,恰是未来三个月内的月晦之夜。最后一行小字写着:\"子时三刻,天枢归位,三百六十魂圆满\"。
蜡像的嘴唇突然剥落。一片鎏金箔飘然而下,上面蚀刻着微缩的岭南地图。墨娘子用蓍草拨动金箔,草尖立刻燃起青火——火焰中浮现的鬼贡院立体图上,三十七处红点连成北斗形状,勺柄正指着汴京秋字号舍的位置。
\"是血祭的站位。\"薛冰蟾拆解机关手甲,钢质齿轮拼成浑天仪模型,\"每处乱葬岗埋着十具景佑四年被黜举子的尸骨,共三百六十具。\"
陈砚秋的断钥突然发出蜂鸣。钥匙表面的西夏铭文渗出黑血,在蜡像额头写出\"陈明远\"三字。当第三笔落下时,整尊蜡像轰然崩塌,飞溅的碎蜡中藏着一枚青铜钉——钉帽刻着天圣二年的年号,钉身却布满新鲜的暗红血渍。
\"秋字号......\"赵明烛的银簪突然刺入青砖。簪尾蘸着陈砚秋掌心血画的卦象,竟与青铜钉投射的阴影完全重合。残破的琉璃镜片里,秋字号舍地窖的幻象越来越清晰:七盏人皮灯笼悬在渗水的砖墙上,照出个被铁链锁住的佝偻身影。那人脚下堆积的考卷突然无风自动,露出朱批\"魁首\"二字。
薛冰蟾的机关鸟破窗而入。鸟喙衔着半片焦糊的《阴私录》,残页上记载着陈明远当年被黜真相——他的策论本被拟定为天圣二年榜首,却被主考官李迪用\"犯忌\"为由替换。更骇人的是页脚批注:\"江州陈氏血脉可启文脉,留待后用\"。
\"蜡像在融化!\"墨娘子突然抛出五枚铜钱。落地的\"地天泰\"卦象中央,沈墨白正在融化的头颅竟转向陈砚秋,凝固的蜡液形成个诡异笑容。黑蜡顺着地缝流向窗外,在庭院里绘出完整的汴京贡院布局图——所有号舍位置都插着青铜钉,而秋字号正在天枢星位。
赵明烛的异色瞳流下血泪。右眼看见的未来图景中,鬼贡院的青铜浑天仪正在吞噬三百六十个透明人影,左眼却见汴京贡院的地基渗出黑血——那些埋藏百年的铜钉全部转向岭南方向,仿佛被无形的手拨动。
\"题引是诱饵。\"薛冰蟾用钢指挑开桑皮纸夹层,里面藏着片薄如蝉翼的人皮,\"韩绛的皮肤,上面刻着本届受贿考官的名单。\"
陈砚秋的断钥突然变得滚烫。钥匙插入人皮名单的刹那,那些名字全部渗出血珠,在空气中组成微型血榜。榜首三甲的姓名连读,竟是契丹语的\"铜钉已就位\"。当他想触碰血珠时,人皮突然自燃,灰烬中浮现出父亲被囚地窖的全景——七枚青铜钉贯穿陈明远的四肢,钉尾连着银丝,延伸进地底深处。
机关鸟发出凄厉啼鸣。它吐出的第二件物品是颗鎏金算盘珠,珠面阴刻着下届主考官王珪的私印。薛冰蟾用钢指叩击算盘珠,内部竟传出三十年前锁院惨案的哀嚎——正是王珪当年参与构陷陈明远的证词。
\"蜡像腹中有东西!\"墨娘子的蓍草突然指向蜡像残余的腹部。陈砚秋用断钥剖开最后一块凝固的蜡脂,里面蜷缩着只青铜铸造的微型三足乌——鸟喙叼着卷发黄的纸条,正是沈墨白临终所书:\"题引藏毒,铜钉锁魂,唯天枢骨可破局\"。
贡院方向传来晨钟。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棂时,地面上的蜡油地图突然沸腾。黑蜡中升起三百六十个透明人影,每个都保持着科举答卷的姿势,后颈却插着青铜钉。他们集体转向岭南方向,开始诵念《锁院赋》的末章:\"不信君看金榜客,明朝皆是棺中人\"。
薛冰蟾的机关手甲突然解体。零件在空中组成浑天仪形状,与青铜钉投射的星图激烈碰撞。精钢与青铜相击的火星中,浮现出韩绛在鬼贡院祭坛上的惨状——老人的每根骨头都刻着西夏咒文,而心脏位置插着的,正是陈砚秋那柄断钥的另一半。
陈砚秋肋间的伤口完全裂开。《锁院赋》的文字混着黑血涌出,在地面形成通往秋字号舍的血路。血迹流过之处,青砖缝里的铜钉虚影全部开始震颤,钉帽上浮现的名字正是本届所有黜落者。
\"原来如此......\"赵明烛的银簪突然坠地。簪尖插入的砖缝渗出黑水,水中浮着半页《科举罪言录》残篇:\"制度食人,千年不吐其骨\"——这竟是三十年后陈砚秋的笔迹。
蜡像彻底化作一滩黑水。水面上倒映出岭南鬼贡院的实时景象:三百六十个透明人影正将十二世家家主按在祭坛上,用青铜钉贯穿他们的咽喉。当第一滴血落入浑天仪中央的凹槽时,汴京城所有的铜钉同时发出蜂鸣。
陈砚秋握紧那枚从天而降的青铜钉。钉身突然变得滚烫,将父亲最后的留言烙进他掌心:\"吾儿,毁浑仪者非刃非火,乃真相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