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不是灰烬层那种湿冷的渗透,是金属的、光滑的、毫无温度的冷。像被摁在一块刚从冰柜里捞出来的不锈钢砧板上。
裴烬“瘫”着,烂泥身子底下传来的触感让他那点刚聚拢的残念直骂娘。这又是什么鬼地方?那死丫头把他拎了一路,跟拎袋厨余垃圾似的,最后就甩这儿了?
他试着“蠕动”一下。念头刚动,烂泥身子底下就传来滋啦一声轻响,像是粘稠的液体被强行扯离光滑表面。疼倒是不疼,就是有种被强力胶粘住的憋屈感。核心那点幽蓝光点有气无力地闪了闪,连带着寄生在泥浆里的暗红丝线也蔫蔫地缩了缩。
“动……动不了……”裴烬彻底放弃挣扎。行吧,砧板就砧板,总比被清道夫当污染物扬了强。他努力把“感知”往外扩,想看看这鬼地方到底啥样。
视野(如果那能叫视野的话)里一片昏蒙。光线很暗,带着一种惨绿惨绿的底色,像是老式x光片。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浓重的消毒水味,混着点……福尔马林的刺鼻?还有一股更淡的、却让他核心那点幽蓝光点本能排斥的甜腥——是那些暗红丝线散发出来的。
他“看”到了头顶。很高,是模糊不清的、带着网格状阴影的天花板,几根粗大的、包裹着厚厚黑色绝缘胶皮的管道横七竖八地爬在上面,有些地方胶皮剥落了,露出里面锈迹斑斑的金属。空气里飘着肉眼可见的、缓慢沉降的灰尘颗粒。
这里……像是个废弃的实验室?还是什么大型设备的机房?
他努力“扭动”核心,试图换个角度。这一动,终于“看”清了自己被“安置”的地方——不是什么砧板,而是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金属操作台?台面是不锈钢的,边缘有浅浅的导流槽。而他这滩烂泥,就“啪叽”一声,糊在了台面正中央,像一块被随手甩上去的、巨大的、深灰暗红交杂的……口香糖。
裴烬的残念又骂了一句。这待遇,还不如饼干盒呢!
嗒。
嗒。
嗒。
熟悉的、轻微的脚步声从旁边传来。
裴烬瞬间“僵住”。烂泥表面鼓起的气泡都凝固了。那死丫头来了!
脚步声停在操作台边。他“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是那双藏在布满白翳镜片后面的眼睛。这次离得近,他甚至能“感觉”到那视线穿透了烂泥的表层,直接落在他核心的幽蓝光点和那些不安分的暗红丝线上,带着一种……审视标本的冷漠。
然后,他“听”到了声音。
不是之前监察者那种冰冷的电子音,也不是归墟宏大的意念宣告。是一种极其轻微的、如同精密仪器内部零件运转的、带着规律性金属摩擦的……咔哒声。
声音来源,就是那个小女孩。
她站在操作台边,小小的身体微微前倾,布满白翳的镜片几乎要贴到裴烬这滩烂泥上。那双沾满灰烬的小手,此刻正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和精准度,在操作台旁边一个同样冰冷的不锈钢架子上……飞快地操作着什么!
裴烬根本看不清她的手!只能捕捉到一片模糊的残影!只听到密集的“咔哒、咔哒、咔哒”声,如同高速运转的打字机!伴随着轻微的金属旋转声、气压阀门的开启声、液体被精准抽取又注入的“嗤嗤”声!
她在干嘛?拆炸弹吗?!
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裴烬!这他妈比被监察者扫描还吓人!未知才是最恐怖的!他这滩烂泥不由自主地开始收缩、紧绷,核心的幽蓝光点疯狂闪烁,试图警告。那些暗红丝线更是如同感受到了致命威胁,疯狂地扭动、搏动起来,试图从烂泥深处钻出,做出防御姿态!
“别……别乱动!”裴烬的残念在内部咆哮,试图压制这些只会添乱的毒瘤!但他的意志对暗红丝线的控制力微乎其微!
就在这时!
小女孩高速操作的动作猛地一顿!
咔哒!
一声格外清脆的金属卡扣咬合声响起。
裴烬感觉操作台微微一震!紧接着,一股冰冷的、带着浓烈消毒水味的液体,如同高压水枪般,从操作台下方他看不到的某个喷口,猛地激射而出,狠狠冲刷在他这滩烂泥上!
嗤——!!!
剧烈的腐蚀声伴随着刺鼻的白烟瞬间升腾!
“嗷——!!!”裴烬的意志烙印发出无声的惨嚎!这不是水!是强酸!浓度极高的强酸!深灰色的烂泥表面瞬间被腐蚀得坑坑洼洼,冒出无数细密的气泡!剧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他每一寸“存在”!
更让他魂飞魄散的是,那些疯狂扭动的暗红丝线!它们似乎对这种强酸有着天然的恐惧和剧烈反应!在酸液冲刷的瞬间,暗红丝线如同被泼了硫酸的蛞蝓,发出尖锐到极致的、仿佛灵魂撕裂般的“嘶嘶”哀鸣!大量暗红的物质被迅速溶解、剥离,化作浓稠的、散发着恶臭的深褐色粘液,顺着操作台的导流槽流淌下去!
“清……清洗?!”裴烬瞬间明白了!这死丫头在给他“消毒”!在洗掉他身上那些被归墟定义为“污染源”的暗红锈迹!
这过程痛苦得无法形容!强酸不仅腐蚀着暗红丝线,同样在侵蚀他的深灰泥浆本体!核心那点幽蓝光点在剧痛和强酸的双重冲击下疯狂闪烁、明灭不定,传递出濒临崩溃的信号!他感觉自己正在被活活剥皮、溶解!
就在裴烬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被彻底“洗”成一滩脓水的时候——
嗤!
强酸喷射骤然停止!
冰冷的消毒液冲刷紧随而至,迅速冲走残留的强酸和溶解的污秽。
裴烬这滩烂泥像被抽掉了骨头,瘫在湿漉漉的操作台上,体积明显缩水了一圈,颜色也从深灰暗红混杂,变成了更偏向于……一种被漂洗过度的、惨兮兮的灰白色。那些嚣张的暗红丝线几乎消失殆尽,只剩下几道极其黯淡的、如同陈旧伤疤般的印痕,深深嵌在泥浆深处,勉强证明它们曾经存在过。剧痛还在神经末梢(如果那算神经)残留性地抽搐。
他“瘫”着,连骂娘的力气都没了。
然而,小女孩的动作并未停止。
咔哒!咔哒!
又是几声清脆的卡扣声。
裴烬感觉身体(烂泥)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轻轻托起、移动。然后,他被放进了一个……容器里?
触感变了。不再是冰冷的金属,而是一种带着细微颗粒感的、坚硬又有些微凉的东西。他“低头”(纯粹是感觉),发现自己被放进了一个……巨大的、粗陶烧制的花盆里?
花盆?!
裴烬的烂泥脑子彻底宕机。这他妈又是什么操作?洗完了装盆?真把他当盆栽了?!
还没等他从花盆的震撼中回过神,一股带着浓郁土腥味、又混合着某种奇异腐败甜香的东西,劈头盖脸地淋了下来!
不是水!
是某种粘稠的、深褐色的、如同稀释了无数倍的石油般的液体!这液体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沉淀了亿万年的腐朽气息,却又蕴含着一种诡异的、蓬勃到扭曲的……生命力!
液体淋在他被洗得惨白的烂泥身上,迅速渗透进去。
“呃……”裴烬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呻吟。不是痛苦,而是一种极其古怪的感觉!这深褐色的液体如同强效催化剂,瞬间激活了他这滩死气沉沉的烂泥!深灰的本体如同久旱逢甘霖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液体中的物质和能量!体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膨胀!颜色也从惨白迅速向着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内敛的……暗灰色转变!核心那点黯淡的幽蓝光点,在这股诡异能量的滋养下,竟然也稳定了许多,光芒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像随时会熄灭!
这感觉……像饿了十天的人突然被塞了一大块高热量压缩饼干!虽然味道恶心,但能量是实打实的!
更诡异的是,那几道深嵌在泥浆深处、如同陈旧伤疤的暗红印痕,在接触到这深褐色液体后,竟然也……微微亮了一下!虽然极其短暂微弱,却透着一股贪婪的吮吸意味!
“这……这是啥玩意儿?!”裴烬又惊又懵。这液体给他的感觉,比之前的暗红锈迹还邪门!那暗红锈迹是扭曲的、腐朽的“活化”,而这深褐色液体,更像是……某种浓缩了无数倍、被强行扭曲了性质的……生命本源?!或者说,是被污染的生命之泉?
他感觉自己这滩烂泥像被打了激素,正在不受控制地……生长!
就在这时——
嗡——!!!
刺耳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在整个昏暗空间内炸响!尖锐!急促!带着一种大难临头的疯狂!
紧接着!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头顶传来!整个空间剧烈摇晃!天花板上的灰尘簌簌落下!那几根包裹着黑色胶皮的粗大管道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
“警告!外部防御层突破!”
“侦测到高能量反应!匹配度……监察者清道夫!”
“数量……三!不……五!数量激增!”
“能量等级……最高!威胁等级……灭顶!”
一个冰冷的、带着明显电子杂音和急促语调的广播声,在警报的间隙响起!声音来源似乎是这实验室内部的某个系统。
监察者!
它们他妈找上门了!而且这次是五台!最高等级的清道夫!
裴烬刚被那深褐色液体“喂”起来的膨胀感瞬间被死亡的冰水浇灭!烂泥核心猛地一缩!幽蓝光点疯狂报警!他这刚有点起色的烂泥身子,在五台最高级清道夫面前,就是盘开胃小菜!
“跑!”这个念头刚蹦出来就被他自己掐灭了。往哪跑?他现在就是个盆栽!
操作台边的小女孩,动作终于停了下来。布满白翳的镜片缓缓抬起,望向警报声最刺耳、震动最剧烈的方向——实验室那扇厚重的、布满锈迹和不明污渍的金属大门。
门在剧烈震动!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板上肉眼可见地凸起几个尖锐的鼓包!那是外面狂暴的能量正在轰击!
嗤——!
嗤——!
两道幽蓝色的、如同激光切割般的高温射线,猛地穿透了厚重的金属门板!留下两个熔融的、边缘流淌着铁水的恐怖孔洞!冰冷的扫描光束如同实质的探针,瞬间从孔洞中射入,在昏暗的实验室内疯狂扫视!
光束扫过巨大粗陶花盆里的裴烬烂泥时,停顿了!
“目标……锁定!能量特征……裴烬……污染残留……低……”
“位置……确认……”
“执行……最终……净化!”冰冷的电子音穿透金属门的阻隔,带着绝对的杀意!
轰!!!!
一声比之前猛烈十倍的巨响!
整扇厚重的金属大门,如同被无形的巨锤正面砸中,猛地向内……爆裂开来!
无数扭曲的金属碎片混合着狂暴的能量乱流,如同致命的霰弹,向着实验室内疯狂喷射!
烟尘弥漫中,三道(不,五道!)银灰色的、更加粗壮、表面流淌着水银般光泽、前端三片幽蓝刀锋高速旋转、散发出比之前恐怖数倍威压的圆柱体身影,如同撕裂地狱的魔神,缓缓悬浮着,从破开的大门处……飘了进来!
五道冰冷无情的“视线”,如同探照灯,瞬间聚焦在操作台旁、巨大粗陶花盆里的……那滩深灰色烂泥上!
毁灭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实验室!
裴烬的烂泥核心一片冰凉。完了。刚有点起色,就要被当盆栽砸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静立的小女孩,动了。
她沾满灰烬和不明污渍的赤足,向前踏出了一步。
挡在了巨大的粗陶花盆……和那五台散发着恐怖威压的银灰色杀戮机器之间。
小小的身影,在五道庞然大物面前,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布满白翳的镜片,平静地“看”向破门而入的五台最高级清道夫。
然后,她做了一个让裴烬、让五台清道夫、甚至让冥冥中可能注视着此地的归墟意志都瞬间凝固的动作。
她抬起沾满污渍的小手,对着那五台悬浮的、散发着毁灭气息的恐怖机器……
轻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