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碎石硌着后背,每一块都像烧红的烙铁。裴烬躺在教堂圣坛的废墟中,雨水混合着鲜血和灰尘的泥浆灌入口鼻,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拉扯着胸腔撕裂般的剧痛。后背的伤口彻底崩裂,温热的液体正汩汩涌出,带走所剩无几的体温。视野被粘稠的黑暗和闪烁的金星切割,耳中只剩下血液奔流的嗡鸣和自己沉重如破风箱的喘息。
但他深黑的瞳孔,依旧死死钉在教堂中央那个身影上。
无面使徒。
它静静矗立在弥漫的烟尘和冰冷的雨水中,如同从宇宙坟场走出的墓碑。深灰色的制服光滑如初,雨水无法沾染分毫。它胸前,那柄属于程锐的巨大骨刃,高频振动的微芒早已熄灭,如同耗尽了所有能量。暗灰色的刃身深深没入使徒的胸膛,直至没柄,只留下狰狞的骨质握柄暴露在外。
没有鲜血,没有伤痕。仿佛刺入的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块密度极高的非金非石。
然而,那无面的金属面具上,两点恒定的幽蓝光芒,此刻却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剧烈地、疯狂地闪烁着!每一次明灭都伴随着面具内部传来极其细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精密电路过载烧毁的“滋滋”声!它覆盖全身的深灰色制服下,无数更加细密的、如同生物血管般的幽蓝能量纹路正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疯狂流转,光芒透过制服布料渗透出来,勾勒出一个由纯粹能量构成的、不断扭曲变形的诡异轮廓!
一股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狂暴、更加混乱的意志冲击,如同失控的恒星风暴,以它为中心猛地爆发开来!教堂内弥漫的烟尘被瞬间排开!腐朽的长椅碎片被无形的力量碾成齑粉!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核…心…链…接…紊…乱…熵…增…超…阈…值…”
“错…误…错…误…错…误!!!”
“威…胁…源…锁…定…灰…烬…处…理…者…裴…烬…”
“执…行…终…极…净…化…协…议…不…计…代…价…抹…除…!!!”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彻底扭曲、破碎,如同被强磁干扰的录音带,充满了信号断续的尖锐杂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机器陷入逻辑死循环般的疯狂!每一个破碎的音节都裹挟着实质性的精神冲击,狠狠砸在裴烬濒临崩溃的意识上!
裴烬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如同被无数冰冷的钢针反复穿刺、搅动!烙印手腕处那嵌入幽蓝薄片的地方,更是如同被投入了滚烫的岩浆和绝对零度的冰海!极致的灼烧与刺骨的冰寒疯狂对冲、湮灭!薄片本身爆发出刺目的幽蓝光芒,光芒如同活物般在他手腕的血肉中扭动、挣扎,仿佛要挣脱束缚,又像是被那使徒混乱狂暴的意志强行吸引、共鸣!
那柄骨刃!它刺入了使徒的“核心”?引发了某种……致命的紊乱?裴烬在剧痛和眩晕的缝隙中抓住了一丝稍纵即逝的明悟。程锐异化的力量,骨刃中蕴含的狂暴能量,与他手腕烙印深处这枚“归墟信标”的混乱共鸣……三者叠加,竟对这来自宇宙深处的冰冷杀戮机器造成了意想不到的伤害!
但这伤害,也彻底点燃了它不顾一切的毁灭程序!
无面使徒那疯狂闪烁的幽蓝目光,如同两颗燃烧的冰核,瞬间锁定了废墟中气息奄奄的裴烬!它覆盖着深灰色制服的手臂猛地抬起,不再是优雅的操控重力,而是带着一种纯粹的、毁灭性的狂暴姿态!
嗤!嗤!嗤!嗤!
它的手臂前端,那覆盖着制服的手指和掌心部位,毫无征兆地裂开!无数条细如发丝、闪烁着幽蓝冷光的……“触须”,如同活物般猛地弹射而出!这些触须并非实体,更像是由纯粹的能量和某种极其微小的、不断自我分解重组的纳米结构构成!它们在空气中疯狂扭动、延伸,速度快到极致,带着一股令人灵魂冻结的、分解万物的气息,如同无数条致命的毒蛇,瞬间跨越空间,直刺裴烬全身各处要害!目标明确——心脏、大脑、脊柱!还有他手腕上那枚散发着刺目光芒的“归墟信标”!
终极净化!分子层面的彻底分解!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而冰冷!裴烬甚至能“感觉”到那些幽蓝触须尖端散发出的、足以将原子结构彻底打散的毁灭性能量!身体被无形的混乱意志和重力余波死死压制,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成了奢望!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剧痛和绝望的狂风中摇曳!
躲不开!挡不住!
结束了?
不!
就在那无数幽蓝分解触须即将刺穿裴烬身体的千分之一秒!
烙印手腕处,那枚被疯狂意志冲击和混乱能量共鸣彻底激活的“归墟信标”,幽蓝的光芒猛地向内一缩!仿佛被压缩到了极致!紧接着——
轰!!!!!!!
一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恐怖爆炸,并非物理层面的巨响,而是一种纯粹意念和幽蓝能量混合的、无声的湮灭风暴,猛地从裴烬的手腕烙印处——从那个深深嵌入血肉的薄片位置——爆发开来!
幽蓝!纯粹!狂暴!混乱!
刺目的幽蓝光芒瞬间吞噬了裴烬的整个视野!甚至吞噬了他残存的意识!那光芒并非温暖,而是带着一种宇宙深寒的、撕裂一切秩序的绝对冰冷!一个巨大无比的、由纯粹幽蓝能量构成的、内部流淌着无数疯狂旋转的神经回路纹路的漩涡,以裴烬的手腕为中心,凭空出现!
漩涡出现的瞬间,时间仿佛被扭曲了!
那些激射而至、带着分解万物气息的幽蓝触须,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由绝对混乱构成的叹息之壁!尖端瞬间溃散、湮灭!分解的能量被狂暴的幽蓝漩涡疯狂撕扯、吞噬!
无面使徒那疯狂闪烁的幽蓝目光,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惊愕!它覆盖全身的能量纹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亮度,试图抵抗这突如其来的、同源却更加狂暴混乱的能量爆发!它猛地向后试图退避!
但迟了!
幽蓝的能量漩涡疯狂膨胀!瞬间将裴烬和无面使徒同时吞没!
嗡——!!!
一种超越了听觉范畴的、仿佛空间本身在痛苦呻吟的恐怖震荡席卷了整个废弃教堂!教堂的墙壁、穹顶、地面……所有接触到幽蓝漩涡边缘的物质,无论是坚固的花岗岩、腐朽的木头,还是冰冷的雨水,都在无声无息中瞬间……**湮灭**!
不是粉碎!不是融化!是彻底的、分子层面的分解消失!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从现实画布上彻底抹去!
幽蓝的漩涡疯狂旋转、膨胀,内部无数神经回路般的纹路如同活物般扭动、嘶鸣!将裴烬和无面使徒的身影彻底吞没在冰冷狂暴的光芒深处!
漩涡只存在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如同超新星爆发前最璀璨的刹那。
然后,猛地向内坍缩!
如同宇宙诞生之初的奇点回卷!
轰!!!
又是一次无声却撼动灵魂的湮灭震荡!
刺目的幽蓝光芒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地,只剩下一个直径超过十米的、边缘光滑如镜、深不见底的巨大圆形坑洞!坑洞的底部和边缘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仿佛被超高能量瞬间熔融后又急速冷却的琉璃化状态,散发着微弱的暗红色余烬光芒和刺鼻的臭氧气息。
废弃教堂的整个圣坛区域,连同周围大片的地基和墙壁,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口狠狠咬掉!冰冷的暴雨毫无阻碍地倾泻入这巨大的、散发着毁灭气息的坑洞之中。
坑洞边缘的废墟里,一片死寂。
只有雨水冲刷着琉璃化坑壁的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是一瞬。
琉璃化坑洞边缘,一片被冲击波掀飞、覆盖着厚厚灰烬和碎石的瓦砾堆,微微动了一下。
哗啦。
一只沾满黑红色血污、泥浆和琉璃碎屑的手,猛地从瓦砾下伸了出来!手指痉挛般地张开,死死抠住了冰冷的琉璃化地面边缘!
紧接着,一个身影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从瓦砾堆中挣扎着爬了出来。
是裴烬。
他几乎不成人形。身上的作战服早已化为褴褛的布条,勉强遮蔽着身体。裸露的皮肤布满了焦黑的灼痕、深可见骨的擦伤和琉璃碎屑划开的血口。后背那道巨大的伤口更是血肉模糊,边缘的皮肤呈现出诡异的焦炭化。鲜血混合着黑色的粘稠物,不断从各处伤口涌出,又被冰冷的雨水冲刷。
他的脸上满是血污和灰烬,左眼肿胀得无法睁开,右眼勉强睁开一条缝隙,深黑的瞳孔涣散、失焦,充满了极致的疲惫和濒临崩溃的痛苦。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肺部灼伤的剧痛。
他挣扎着,试图坐起来,但身体如同散了架的破木偶,刚抬起一点,就重重摔回冰冷的琉璃地面上,溅起一片混浊的水花。
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剧痛的深渊边缘沉浮。烙印手腕处……那嵌入薄片的地方……此刻传来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洞的剧痛。仿佛那里被生生挖走了一块血肉,又像是有某种冰冷的东西彻底融入了他的骨髓深处,只留下一个被烧穿的空洞。
他艰难地转动涣散的眼珠,看向自己的右手腕。
手腕上,那五道乌黑的烙印……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是连同烙印处的那片皮肤、血肉、甚至一部分骨骼,一起……被抹平了。那里只剩下一个碗口大小的、边缘极其光滑、呈现出诡异琉璃化质感的……空洞!
空洞的边缘,残留着细微的、如同电路烧毁般的焦黑痕迹。空洞的内部,深不见底,只有一片纯粹的、冰冷的黑暗。没有流血,没有组织,仿佛那里的空间本身被永久地挖去了一块。
而在那琉璃化空洞的最中心,一点极其微小、针尖般大小的幽蓝色光芒,如同宇宙尽头一颗垂死的孤星,正极其微弱、却无比执拗地闪烁着。光芒每一次明灭,都从那空洞深处散发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冰冷死寂的波动,与之前“归墟信标”的气息同源,却又更加内敛,更加……深入骨髓。
裴烬呆呆地看着自己手腕上这个诡异的空洞,看着那点垂死孤星般的幽蓝光芒。深黑的瞳孔里,涣散的目光一点点凝聚,最终化为一片死水般的沉寂,以及那沉寂之下,翻涌的、无法理解的冰冷。
信标……引爆了?
归墟使徒……被湮灭了?
他活下来了?
代价是……手腕上这个如同通往虚无的孔洞?
他试图移动一下身体,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形容的虚弱感和剧痛瞬间将他淹没。他再次重重摔倒在冰冷的琉璃地面上,溅起一片水花。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朝着无边的黑暗深渊,缓缓坠落。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残破的躯体,冲刷着那个手腕上诡异的空洞。坑洞边缘的琉璃化表面,倒映着他倒下的身影,倒映着这座被彻底摧毁了一角的废弃教堂,也倒映着外面依旧被无边暴雨笼罩的、死寂的江城。
废墟之上,只剩下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