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骨刃义肢拖在泥泞中，每一次挪动都发出刺耳的、如同生锈齿轮刮擦金属的声响。高频振动的幽蓝光晕切割着落下的雨丝，发出持续的、微弱的“滋滋”声，像某种活物在低语。裴烬拖着残破的身躯，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后背绷带早已被雨水和渗出的黑红液体浸透，紧贴着撕裂的伤口，每一次肌肉的牵动都带来钻心的剧痛。右臂与骨刃融合的接口处，冰冷狂暴的力量与神经末梢的尖锐刺痛持续对冲，如同有无数根冰冷的钢针在骨髓里搅拌。
他离开了那座被彻底摧毁了一角的废弃教堂，重新踏入无边无际的雨幕。城市在暴雨中沉默，像一头被剥了皮、流尽了血的垂死巨兽。街道两旁的建筑在雨帘中扭曲变形，黑洞洞的窗口如同空洞的眼窝。空气中那股陈腐的血腥味和粘腻的腐朽气息并未因西港蜂巢核心的沉寂而消散，反而变得更加浓郁、更加……鲜活。
仿佛整座城市本身，正在缓慢地腐烂、活化。
裴烬深黑的瞳孔扫过湿漉漉的街道。一些之前被遗弃的车辆，锈迹斑斑的车身上，不知何时爬满了暗红色的、如同血管般的脉络，在雨水的冲刷下微微搏动。路旁一棵枯死的老槐树，干裂的树皮缝隙里，渗出粘稠的、散发着甜腥味的暗红色汁液，滴落在泥泞中，如同垂死的巨兽在流泪。地面上的积水不再清澈，呈现出一种浑浊的、如同稀释血液般的暗红色，水面上漂浮着细小的、不断蠕动的深灰色絮状物。
灰烬……这座城市本身，正在变成巨大的、活着的“灰烬”？
手腕空洞深处，那点针尖般的幽蓝光芒，在骨刃义肢的冰冷共鸣中，似乎闪烁得更加频繁、更加清晰。一种微弱的、如同磁石般的牵引感，正从城市深处某个方向传来。不是西港，而是更靠近城市中心的位置。
钥匙碎片……在指引方向？
裴烬没有犹豫，循着那微弱的牵引感，在空寂的雨夜中跋涉。骨刃义肢沉重无比，每一次抬起都消耗着巨大的体力，但他深黑的眼眸里没有任何动摇，只有一片沉寂的、通往深渊的专注。失血和剧痛让他的意识在清醒与模糊的边缘徘徊，唯有手腕空洞和骨刃传来的冰冷共鸣，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指引着他摇摇欲坠的脚步。
他穿过一条被废弃车辆堵塞的狭窄巷道。巷子深处，堆积如山的垃圾散发出浓烈的恶臭。就在他即将走出巷口时——
咔哒…咔哒…咔哒…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如同生锈发条转动的机械声响，从垃圾堆深处传来。
裴烬的脚步瞬间停住！骨刃义肢尖端垂地，幽蓝的高频光晕瞬间收敛，如同蛰伏的毒蛇。深黑的瞳孔锐利如刀，扫向声音来源。
只见垃圾堆边缘，一个扭曲的“东西”正缓缓站起。
它看起来像是由废弃金属零件、塑料垃圾和几块裹着破布的、早已腐败不堪的尸块强行拼接而成。主体是一个锈迹斑斑的铁桶，桶身上伸出几根用扭曲铁丝和断裂水管充当的、长短不一的肢体。顶端，一个布满凹痕的搪瓷脸盆倒扣着，上面用烧焦的木炭画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叉号，充当眼睛。在它“胸腔”的位置，一块巴掌大小、闪烁着不稳定幽蓝光泽的深灰色金属薄片，如同心脏般被几根生锈的铁丝死死固定在一团蠕动的、混合着机油和黑血的粘稠物上！
那薄片！形状、光泽、散发的气息……与裴烬引爆的那枚“归墟信标”碎片极其相似！只是更加微小、更加不稳定！
钥匙碎片？！
那垃圾拼凑的怪物似乎也察觉到了裴烬的存在。它那用木炭画出的叉号“眼睛”猛地转向裴烬的方向！固定在胸腔的幽蓝碎片光芒瞬间暴涨！
“咔哒！咔哒！咔哒！” 它体内生锈发条转动的声音陡然变得急促而狂暴！几条扭曲的铁丝水管肢体疯狂地拍打着地面和垃圾堆，发出刺耳的噪音！它猛地弓起那铁桶构成的“身体”，如同一个被激怒的、畸形的机械昆虫，带着一股混合着金属锈蚀和尸臭的恶风，朝着裴烬猛扑过来！速度竟然不慢！
裴烬眼中厉色一闪！他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扑来的垃圾怪物，右臂猛地一抬！
嗡——！！！
沉重的骨刃义肢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幽蓝的高频光晕瞬间暴涨！刃口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
嗤啦！
如同热刀切黄油！那垃圾怪物扑来的势头戛然而止！它那由铁桶构成的“身体”，连同胸腔那块闪烁着幽蓝光芒的碎片，被骨刃精准地从中一分为二！
哗啦！
锈蚀的铁桶、断裂的铁丝水管、腐烂的尸块、混杂着机油黑血的粘稠物……如同被拆散的破烂，瞬间散落一地！那块巴掌大小的幽蓝碎片从一堆污秽中滚落出来，在泥泞的地面上散发着微弱而执拗的光芒。
裴烬看都没看那堆散架的垃圾残骸。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块滚落的幽蓝碎片上。手腕空洞深处，那点针尖幽蓝光芒的闪烁频率瞬间飙升！一股强烈到无法抗拒的吸引力，如同无形的钩索，猛地从那空洞深处爆发出来！
地上的幽蓝碎片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猛地弹起，化作一道幽蓝的流光，瞬间射向裴烬的右手腕！
噗！
碎片精准地撞在琉璃化空洞的边缘！
没有融合！没有吞噬！
碎片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被狠狠弹开！掉落在泥泞中，光芒瞬间黯淡了许多！
排斥？！
裴烬的瞳孔猛地收缩！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手腕空洞对这块碎片的强烈渴望，但某种无形的规则，或者说……碎片本身的“不兼容性”，阻止了它的融入！就像两件同源却不同频的磁铁！
就在这时！
“嗬…嗬…”
“呃啊…”
一阵阵低沉、浑浊、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呻吟声，从巷子两侧的居民楼黑洞洞的窗口里传来！
紧接着，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的身影，僵硬地、摇摇晃晃地从那些破碎的窗口、敞开的门洞里走了出来。
它们曾经是这里的居民。此刻，身体呈现出不同程度的异变。有的半边身体覆盖着暗红色的、如同苔藓般的菌毯；有的肢体扭曲，关节反向弯曲；有的脸上覆盖着深灰色的粘稠物质，只露出浑浊发黄的眼珠。它们的动作僵硬而迟滞，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呻吟，身上散发着浓烈的腐烂和黑血的气息。
它们的目标，似乎并非裴烬。
而是地上那块散发着微弱幽蓝光芒的碎片！
“嗬啊！” 一个离得最近的、半边身体覆盖菌毯的怪物，喉咙里发出一声贪婪的嘶吼，僵硬地扑向地上的碎片！
裴烬眼神一寒！骨刃义肢再次挥出！
嗤！
怪物的身体被拦腰斩断！粘稠的黑血和蠕动的菌毯组织喷溅而出！但更多的怪物正摇摇晃晃地围拢过来，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块幽蓝的碎片，充满了原始的、非理性的渴望！
这些被污染的、正在“灰烬化”的躯体，也在被钥匙碎片吸引？！它们想吞噬它？！
裴烬瞬间明白了。钥匙碎片蕴含着强大的、与“归墟”同源的能量，对于这些被污染侵蚀、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存在，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就像飞蛾扑火！
他必须拿到它！无论是否能融入，它都是钥匙的一部分！
裴烬不再犹豫！他强忍着全身的剧痛和虚弱，骨刃义肢横扫而出，将两个扑上来的怪物劈开！同时身体猛地前冲，左手闪电般探出，抓向泥泞中那块幽蓝碎片！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碎片的瞬间——
“年轻人，那东西…可烫手得很呐。”
一个苍老、沙哑、带着浓重痰音的声音，突兀地在裴烬身后响起。
声音不大，却如同拥有魔力，瞬间穿透了哗哗的雨声、怪物的嘶吼和骨刃切割的尖啸！清晰地传入裴烬的耳中！
裴烬的动作猛地一僵！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窜上头顶！以他的警觉性，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
他猛地回头！
只见巷口处，雨幕之中，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极其佝偻的老人。穿着一件打满补丁、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破烂蓑衣，戴着一顶同样破旧的斗笠，边缘低垂，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干瘪的下巴和几缕如同枯草般的灰白胡须。他拄着一根歪歪扭扭、顶端似乎还镶嵌着某种暗沉兽骨的木杖，赤着双脚，踩在冰冷的泥泞中。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却散发着一股与周围腐烂活化景象格格不入的、极其古老、极其沉凝的气息。仿佛他本身，就是这座正在死去城市的一部分，一块被遗忘的、风化的基石。
巷子里那些被碎片吸引、正疯狂扑来的怪物，在老人出现的瞬间，动作猛地一滞！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难以言喻的恐惧！它们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发出一连串惊恐的嘶嚎，竟放弃了近在咫尺的幽蓝碎片，如同潮水般仓皇地退回了两侧黑洞洞的楼道和窗口，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巷子里，只剩下哗哗的雨声，以及裴烬粗重的喘息。
裴烬的左手，距离那块幽蓝碎片只有咫尺之遥。他缓缓收回手，转过身，深黑的瞳孔死死盯住巷口的蓑衣老人。骨刃义肢垂在身侧，幽蓝的高频光晕无声流转，处于随时可以爆发的临界状态。手腕空洞深处，那点针尖幽蓝的光芒剧烈闪烁，传递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警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你是谁？” 裴烬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蓑衣老人缓缓抬起头。斗笠下，一张如同老树皮般沟壑纵横的脸露了出来。他的眼睛异常浑浊，眼白布满黄斑，瞳孔是极致的深褐色，几乎与眼白融为一体，透着一股看透世事的麻木和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疲惫。他咧开嘴，露出一口残缺不全的黄牙，发出如同夜枭般干涩的笑声。
“呵呵呵……一个快要烂进土里的老棺材瓤子罢了。” 他的声音如同枯叶摩擦，“倒是你，小子……” 他那双浑浊的深褐色眼睛，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缓缓扫过裴烬残破的身躯，扫过他后背渗血的绷带，扫过他无法睁开的左眼，最终定格在他那条冰冷的骨刃义肢和右手腕上那个碗口大小、闪烁着幽蓝光芒的琉璃化空洞上。
老人的目光在空洞上停留了许久，浑浊的瞳孔深处，似乎有极其复杂的情绪翻涌——震惊、了然、甚至……一丝难以察觉的悲悯？
“钥匙孔……” 老人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裴烬的耳边。“‘归墟’的门……终究还是被捅开了……” 他抬起枯槁的手指，颤巍巍地指向裴烬手腕的空洞，又指向地上那块散发着幽蓝光芒的碎片，“那东西……是钥匙的碎片。也是‘门’的坐标锚点。你拿得越多，‘门’那边的东西……就看得越清楚。”
裴烬的瞳孔骤然收缩！钥匙碎片……也是坐标锚点？！收集碎片，反而会加速“门”的稳定和“它们”的降临？！
“你到底知道什么？” 裴烬的声音如同寒冰，骨刃义肢尖端微微抬起，幽蓝光晕吞吐不定。
“知道什么？” 老人发出一声更加干涩的嗤笑，浑浊的目光投向雨幕笼罩的城市深处，仿佛能穿透钢筋水泥，看到西港码头方向那个正在稳定的巨大空洞。“知道这座城……快死了。或者说……它本来就是个‘活’的。”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低沉，如同在讲述一个古老的、关于坟墓的传说：“江城……从来不是什么钢筋水泥的堆砌。它……是活的。是无数代生息于此的‘灰烬’沉淀、堆积、最终凝聚成的……一个巨大的、沉睡的‘遗骸’。” 他枯槁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那根镶嵌兽骨的手杖，“我们叫它……‘灰烬之城’。它一直在沉睡，缓慢地腐烂，如同所有死去的巨兽一样。”
“但‘蜂巢’……那些‘种子’……还有你打开的‘归墟之门’……” 老人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而急促，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光芒，“它们惊醒了它！它们在强行唤醒这具早已死去的巨大‘遗骸’！把它变成一座……活着的……**血肉熔炉**！”
他猛地指向街道上那些搏动的暗红色脉络，指向枯树上渗出的粘稠汁液，指向浑浊血色的积水：“看到没有？！它在‘活化’！它在流血！它在痛苦地挣扎！归墟的‘熵寂’之力，蜂巢的‘转化’之力，正在这具巨大的遗骸内部疯狂对冲、撕扯！它快要……被彻底撕碎了！”
裴烬深黑的瞳孔倒映着雨幕中这座正在缓慢“活化”的诡异城市。街道上搏动的脉络、枯树渗出的粘液、血色浑浊的积水……所有之前被忽略的细节，此刻在老人的话语中串联起来，构成了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图景！
江城……本身就是一座巨大的、沉睡的“灰烬遗骸”？而现在，它被强行唤醒，正在变成活着的……血肉熔炉？！
“而你……” 蓑衣老人浑浊的目光再次死死锁定裴烬，手指颤巍巍地指向他手腕上那个幽蓝闪烁的空洞，“你成了这座‘灰烬之城’身上……最大、最深的一个‘伤口’！一个被强行打开的……通往‘归墟’的‘钥匙孔’！”
“那些碎片……” 老人的目光又扫向地上那块幽蓝的钥匙碎片，“是散落在它‘血肉’里的弹片！是‘门’的碎片！你收集它们，试图关上那扇门？呵呵……” 他发出一声充满无尽悲凉和嘲讽的干笑，“那只会让你这个‘伤口’越来越深！让‘门’那边的‘东西’，顺着你的‘孔’，更快地爬进来！让这座城……死得更快！更彻底！”
“要么，你放弃，看着这座城和所有依附它的‘噪音’被彻底归零。”
“要么……” 老人浑浊的深褐色眼睛死死盯着裴烬，里面翻涌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疯狂，“你就把自己……彻底变成这座‘灰烬之城’最后的……‘免疫细胞’！用你身上那个‘孔’，还有你找到的‘碎片’，去堵住那个最大的‘窟窿’！去和那些想要吞噬它的‘东西’……同归于尽！”
老人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裴烬的灵魂上！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真实和令人窒息的绝望！
放弃？看着江城彻底湮灭？
或者……把自己变成这座“灰烬之城”的免疫细胞？用这具残破的身体，用这手腕上的空洞和收集的钥匙碎片，去堵住归墟之门？同归于尽？
深黑的眼眸里，那片沉寂的冰面下，无声的火焰疯狂燃烧。他缓缓弯下腰，用那只还能活动的左手，无视手腕空洞传来的悸动和排斥感，将泥泞中那块冰冷的、散发着幽蓝光芒的钥匙碎片，紧紧攥在了掌心。
碎片冰冷刺骨，微微震动，如同一个微缩的、跳动的心脏。
蓑衣老人看着他拾起碎片，浑浊的眼中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片更深沉的、如同墓穴般的死寂。
“灰烬……会指引你走向终点。或者……成为你的坟墓。” 老人最后的声音如同叹息，融入了哗哗的雨声。他拄着那根镶嵌兽骨的手杖，佝偻的身影缓缓转身，如同一个移动的墓碑，重新融入了城市深处无边无际的、灰暗冰冷的雨幕之中，消失不见。
巷子里，只剩下裴烬一人。雨水冲刷着他残破的身躯，冲刷着掌心中冰冷的幽蓝碎片。骨刃义肢在身侧散发着冰冷的幽光。手腕空洞深处，那点针尖幽蓝的光芒，与他掌心的碎片，隔着血肉，无声地共鸣着。
灰烬之城……免疫细胞……同归于尽……
他攥紧了掌心的碎片，冰冷的触感如同握着一块燃烧的寒冰。深黑的瞳孔倒映着这座正在痛苦“活化”、走向毁灭的庞大遗骸。
没有选择的路，只有必须走下去的血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