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雷师傅送走徒弟,独自站在易传宗东跨院门口。月光洒在青砖灰瓦上,他抬手抹去额角的汗珠,终于将这座宅院收拾妥当。
自从易传宗接到这个活,他便日夜赶工,直到晚上九点才完工。此刻,他顾不上回家,径直朝着师兄廖家走去。
廖家所在的胡同静谧安宁,雷师傅轻叩斑驳的木门。门开处,师兄疑惑地望着他:“这么晚了,怎么有空过来?”
“给您介绍个活儿。”雷师傅边说边跨进门槛。
“什么活儿?对方是什么人?”廖师兄引他到堂屋坐下。
“是位军队转业的街道办副处长,姓易,叫易传宗。”
雷师傅压低声音,“我观他面相,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分明是大富大贵之相。而且他父母双亡,却能走到如今的位置,背后定有贵人相助。”
廖师兄挑眉:“没想到你还认识这样的人物。”
“我虽略懂面相,但远不及师兄您精通。这次想着给您结个善缘。此人谈吐不凡,我觉得值得结交。”
雷师傅继续说道,“不过有件事得提醒您,现在不比从前,风水这行当敏感。您以后不管是谁找你,就说自己是搞建筑的,千万别露了真实身份。”
廖师兄点头:“明白,这世道,锋芒太露容易惹麻烦。”
“可不是嘛!”雷师傅叹了口气,“今天和易副处长交流时,在屋里说五行八卦,他还饶有兴致。可一到院子里,他就提醒我‘现在是唯物主义社会’。这人既懂行又谨慎,日后必成大器。”
廖师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倒是个聪明人。”
“所以我才想着把这活儿介绍给您。我给他院子装修用的都是名贵木材,不图赚钱,就是想交好这层关系。以后咱们有个照应,也能在这乱世里站稳脚跟。”
“做得对!这些年兵荒马乱,没点心眼哪行。”
廖师兄沉思片刻,“明天一早我带几条锦鲤过去,把院子的风水盘活。不过这些锦鲤可是我当年看风水时,一位贵人送的,寻常人我可舍不得给。”
雷师傅笑道:“那就说定了,明早七点,咱们南锣鼓巷95号院,东跨院见!”
夜色渐深,两人又低声商议了些细节,雷师傅才起身告辞。
雷师傅紧了紧衣领,一头扎进浓稠如墨的夜色里。二月的寒风裹挟着细沙,在青石板路上肆意呼啸,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刀刃,刮得人脸生疼。他裹紧破旧的棉衣,脚步匆匆,朝着西城园艺场的方向疾行而去。
园艺场深处的小院里,住着曾老头。这位老花匠出身不凡,祖上世代为宫廷侍弄花草,专司皇家园林的草木栽培与庭院布置。
即便王朝更迭,宫廷没了踪影,曾老头依旧凭借着祖传的手艺和多年积累的经验,在替大户人家打理庭院的行当里摸爬滚打了三十余载,是这行里实打实的老把式。
雷师傅与曾老头相识多年,既是无话不谈的至交,也是生意场上彼此信赖的好搭档。
往昔岁月里,雷师傅凭借精湛的修缮手艺,常出入京城各大深宅大院。每当宅子修缮完毕,需要装点庭院时,他总会第一时间想到曾老头。
而曾老头那双布满老茧却灵巧无比的手,仿佛有着神奇的魔力。他能将形态各异的古树虬枝、娇艳多姿的奇花异草巧妙搭配,将一个个原本普通的庭院,改造成错落有致、如诗如画的景致,就连那些最挑剔的主家,见了也忍不住赞不绝口。
转过几条巷子,曾家小院昏黄的灯光透过窗纸摇曳闪烁。雷师傅抬手敲门,“咚咚咚”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谁啊?”屋里传来曾老头略显沙哑的声音。
“老曾,我,老雷!”雷师傅提高了嗓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曾老头披着件旧棉袄探出头来,见是雷师傅,眼中满是惊讶:“这么晚了,你咋有空来了?”
曾老头裹紧棉袄,浑浊的眼睛里透着疑惑,打量着夜色中神色匆匆的雷师傅,“你怎么没让小徒弟跑这一趟?这么晚还亲自来,莫不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他边说边往院子里让,枯瘦的手虚扶着雷师傅的胳膊,油灯昏黄的光晕里,苍老的嗓音裹着几分担忧。
雷师傅搓了搓冻僵的手,笑道:“给你送桩生意!本想着让你派个小徒弟去就行,可这活儿有些门道,思来想去,还是得亲自和你说说……”
雷师傅压低声音,将易传宗的情况细细道来。曾老头摩挲着下巴,枯槁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着棉袄边角,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来得正巧!我正愁园子里那些宝贝没处安置。前些日子有人出高价,可看着亲手养大的花,哪舍得贱卖?”
他一拍大腿,布满皱纹的脸上笑意横生,“明儿我带套两套新家伙什儿,再挑些名贵品种过去!”
“这院子有些讲究。”雷师傅凑近半步,用袖口扫开桌上的积灰,指尖在木面上勾勒出轮廓,“东跨院挨着主院有拱门,东墙开了扇小门,我琢磨着风水布局,果树得这样栽……”
“樱桃树得配月季,玫瑰搭牡丹,玉簪衬金桂!”
曾老头激动地打断他,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久违的神采,“燕山板栗树也得带几棵!尤其那几株姚黄魏紫,可是我压箱底的宝贝!再把芍药、蔷薇编成花墙拱门,保准让院子活起来!”
雷师傅抬手按住老友肩膀,神色郑重:“这位是政府单位的领导,虽说不差钱,但咱们不能狮子大开口。留个善缘,日后好相见。”
曾老头连连点头,枯瘦的手紧紧握住雷师傅:“对极!对极!这世道没个靠山可不行。要是搁旧社会,咱这手艺还能靠着王府老爷们护着,现在啊……”
他轻叹一声,眼底闪过一丝怅惘,转瞬又咧嘴笑道,“放心!我保准把园子拾掇得比御花园还气派!”
雷师傅微微颔首,目光中透着审慎,低声说道:“老曾,你对这院子的风水布局向来在行,不仅院子里得拾掇好,屋子里也得摆上些精致的盆栽,增添几分雅趣。”
曾老头胸脯一挺,满是褶皱的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拍着胸脯保证道:“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咱干这行多少年了,哪能不尽心?我必定把这事儿办得妥妥当当,让那领导挑不出一点儿毛病!”
雷师傅轻轻皱眉,眼神中闪过一丝凝重,接着说道:“这位领导为人很低调,行事风格却是低调中透着奢华。咱们干活可得拿捏好分寸,既要把事儿做得漂亮,又不能过于张扬。”
曾老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会意的笑容,眯着眼说道:“这还用你说?咱们这些年给多少达官贵人做过活儿,什么场面没见过?嘴严着呢,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半个字都不会往外漏。你就瞧好吧,我一定按照低调奢华的格调,把这院子和屋子布置得恰到好处,保准让领导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