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师傅拍了拍腰间磨得发亮的牛皮工具袋,忽然想起地窖的事,忙拽着易传宗往西南角走:“领导您瞧,地窖门给您寻了块泰山青石板,二尺见方,石面上天然的水波纹路,正合‘藏风聚气’的讲究。”
他蹲下身轻叩石面,闷响惊飞了墙根处的麻雀,“我照着鲁班尺量过,石板比门框宽三寸,恰合‘进宝’刻度,今天我亲自在石缝里嵌圈铜钉,防潮又镇邪。”
廖师傅抱着罗盘跟在后面,铜针在“坤位”轻轻震颤:“地窖属阴,西南坤位宜静,这青石压得稳当。”
他忽然指向石旁的蔷薇,“等曾老哥修完枝,挪两株‘十香蔷薇’种在石侧,花开时香透地窖,比洒香料还灵验。”
说罢冲雷师傅挑眉,“老三你搬石头时没犯‘煞角’吧?”
雷师傅咧嘴笑:“师兄放心,我照着您给的《阳宅十书》挪的,石头朝东北偏五度,正对着中宫方位!”
他又转向易传宗,胡茬上沾着的石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您有事就去忙就行,地窖这儿有我们盯着,比保险柜还牢靠。”
曾老头此时正蜷在石榴树下,手中弯头剪“咔嚓”削去横生的病枝,听见动静直起腰,围裙兜里的修枝刀叮当作响:“领导您瞧这石榴树,去年挂果少,全因这几根‘霸王枝’抢了养分。”
他抖落枝桠上的枯叶,刀刃在树干上轻敲三下,“等我把梨树、桃树以及其它的果树的老枝都修一遍,开春时花苞能密得像繁星——您看这西府海棠,我留的全是向阳的斜生枝,将来开花时,影子能在院墙上画幅‘春光图’呢。”
他忽然从挎包里拿出一把葫芦形的铜铃铛,说把这些系在果树枝头:“等果子成熟时,风一吹,铃铛响,惊走啄果的鸟儿。”
阳光穿过他鬓角的白发,在修剪整齐的枝桠间投下细碎光斑,“葡萄藤我也理过了,等成熟时,摘串‘玫瑰香’,甜得粘牙。”
易传宗看着三人各司其职,青石地窖门稳稳当当立在坤位,雷师傅正用红绳在石面比画着方位,廖师傅的罗盘映着葡萄架的阴影,曾老头的剪刀在果树枝桠间翻飞,忽然觉得这院子的每个角落都被妥帖地缝进了时光里。
易传宗跟三位老师傅告了别,推着自行车就从东墙那扇小门出去了。他跨上车子,一路蹬到百货大楼。
进了大楼,易传宗直奔副食区,温润又清亮的嗓音跟柜台后面的售货员喊:“同志,给我称点儿两斤红虾酥糖、两斤桃酥、两斤萨其马!再拿两盒什锦糖!”
称完糖果糕点,他又火急火燎地往衣服区跑。瞅着那花花绿绿的布料,眼睛一亮,“来两套浮光锦料子的中山装,一套男式给我叔穿,一套女式给我姨!再配两件浮光锦衬衫!”
衣服打包好,他又折回副食区。这次踮着脚往货架高处够,“给我拿两瓶茅台!就要贵州产的!”
售货员递过酒,他小心翼翼用报纸包好,里三层外三层地捆在自行车后座上。
一切置办妥当,易传宗抹了把脑门上的汗,骑上车子就往林叔家赶。
远远瞧见林姨家红漆大门,院里传来叽叽喳喳的童声。易传宗咧嘴一乐,准是林家两位姐姐带着孩子回娘家了!
他抬手一推门,铁皮门轴吱呀一声,人还没跨进去就扯开嗓子喊:“林叔!林姨!”
屋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林叔粗着嗓子应:“哎哟是传宗来了!快进屋!”
林姨已经撩开棉布门帘迎出来,看见自行车后座捆得结结实实的礼品,又好气又好笑:“你这孩子,买这么些东西干啥!”
易传宗推着车往院里走,挠着头解释:“姨,昨儿就该来谢您!昨天要不是您替我,去李叔家定亲,这事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为好?”
有对着林姨说道“本来昨儿下班后,我就该来的,昨天下午雷师傅叫我去看一看有什么地方要改的吗?这不今儿一大早,又让过去看看,雷师傅的手艺很好。忙完这件事情,我就揣着点心匣子就来了!您和林叔为我操心,我记着呢!”
话音未落,两位姐姐也从堂屋迎出来,一个伸手帮忙卸礼品,一个轻轻拍他胳膊:“自家人客气啥!快进屋喝口茶!”
几个孩子早就眼馋后座的罐头和糕点,挤在车旁直转悠,大外甥眼尖,认出易传宗来,脆生生喊:“舅舅!舅舅!”
两个小外甥女拽着他衣角不撒手,仰着小脸直乐。易传宗笑着把糖果分给孩子们,被簇拥着往屋里走,院里顿时飘起阵阵欢笑声。
易传宗前脚刚走,易中海后脚就提着一壶热水,心里七上八下的往东跨院这边蹭。他眼睛上下打量一圈,都没有看到易传宗的影子?
雷师傅叼着烟袋,瞅见易中海这副模样,扯着嗓子就喊:“老易!发啥愣呢?快来亭子里坐会儿!今儿活都干完了,你还烧这么多水干啥?”
说着把搪瓷缸往石桌上一放,“我刚泡的茉莉花茶,凉透了,快喝!”
易中海把水壶往石凳上一搁,壶底跟石头碰出“咚”一声响:“真收工了?那...那易领导这两天就能搬过来住?”
他盯着雷师傅手里卷了边的施工图纸,喉结上下滚了滚,连眼角的皱纹都跟着绷紧了。
雷师傅往茶缸里丢了片新鲜薄荷叶,水面“扑棱”起一圈圈涟漪:“可不咋的!就差窗帘没装,还有些零碎摆件没到位。今天领导大学同学聚会,实在没空,等把书房里、客厅、卧室里都拾掇利索,就能搬进来。”
他用手拍了拍易中海的肩膀,“老易,你可得上点心!领导年轻有为还没成家,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照应着点!”
易中海摸出皱巴巴的烟盒,手抖得半天没抽出烟:“我...我能帮上啥忙?”
话刚出口,就听见远处板车“叮铃哐啷”响,曾老头正扯着嗓子指挥徒弟:“轻点儿!那盆鬼兰金贵着呢,磕坏一片叶子,把你们俩人卖了,都赔不起!”
雷师傅瞅着易中海盯着远处发怔的模样,突然压低声音:“哎,你没发现?领导那眉眼,跟你年轻时候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往易中海手里塞了根烟,“指不定五百年前真是一家子!”
这时,易中海猛吸一口烟,呛得直咳嗽。他望着远处忙忙碌碌搬花盆的人影,想起今早易传宗的面貌长得真像,梦中常常出现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