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振华用手,指向街角飘着墨香的书肆:“姐,少华哥,既然到了琉璃厂,不如给传宗挑几卷古籍?”
他的目光扫过\"松筠阁\"门楣上斑驳的漆痕,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手上一枚扳指的云纹。
林少华抬腕看表,表链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早备下了。今早在荣宝斋挑了几锭徽墨、两方端砚啥的,刚让伙计送去95号院。”
他转身时说道:“四点一刻了,该去看看师傅们安装的怎么样了。”
“我去开车。”
娄振华不等话音落地,已大步跨下石阶,牛皮鞋底在青石板上敲出利落的节奏。
他绕过停在巷口的黑色轿车时,忽然瞥见后车窗里露出一本书。
林少华望着娄振华远去的背影,眉头紧锁成川字。
他拽了拽妻子的衣袖,压低声音道:“月娥,你这位堂弟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见妻子一脸疑惑,他顿了顿,目光愈发深沉,“4200块,对他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可他这般抢着付账,分明是想借着传宗搭上线。”
林月娥脸色骤变:“他敢!传宗刚站稳脚跟,哪经得起这些资本家攀附?”
“他娄半城可不是省油的灯。”
林少华摩挲着下巴,想起方才支票上张扬的签名,“三十出头就把轧钢厂做得风生水起,表面是靠祖荫,实则步步算计。咱们得防着点,传宗要是真和他搅在一起,沾上'资本家'的名头,往后有个风吹草动......”
他没把话说完,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刚开车过来的娄振华。
娄月娥赶紧上前说道:“振华,你有事,去忙就行,今天我和你少华哥休息,一会去看一看传宗的房子,安装师傅装的怎么样了!”
娄振华握着方向盘轻晃了下手腕,金表链在暮色中掠过一道细光:“姐,这话见外了,平时在忙,碰到了,啥大事,也没有送你们是头等大事。”
轿车碾过青石板路的颠簸时,他从后视镜里捕捉到林月娥鬓角新添的细纹,语气陡然放柔,“方才在博古阁瞥见块端砚,石眼活泛得像要滴出水来,配着你们买的澄心堂纸......”
他刻意顿了顿,看林少华指尖在膝头轻颤,才又笑道,“等会儿路过捎上,权当给传宗添个文房小景。”
林月娥望着车窗外飞掠的朱漆门环,指尖无意识绞着帕角:“你心意到了就行,传宗那孩子最不喜这些俗礼。”
话音未落,娄振华已猛打方向盘拐进胡同。
林少华忽然按住妻子手背,目光死死钉住娄振华握方向盘的手:那虎口处新添的红痕,分明是今早搬家具时被棱角硌的。
\"博古阁\"门楣下正卸板车的伙计——竹筐里露出半截黄花梨镇纸,纹理竟与下午那套家具如出一辙。
林少华忽然按住妻子手背,目光死死钉住娄振华握方向盘的手:那虎口处新添的红痕,分明是刚刚搬家具时被木箱棱角硌的。
一路上,车厢内气氛诡谲。
林少华与娄振华相视而笑,你来我往的话语里尽是绵里藏针。
这两人皆是城府极深的狠角色,彼此都清楚对方绝非泛泛之辈。
相较之下,林少华更胜一筹,这位昔日地下战线的老将,年少成名,多年摸爬滚打积累的经验,让他在这场无形的交锋中占据上风。
唯有林月娥心无城府,性格直爽,丝毫未察觉空气中凝滞的火药味,还不时笑着插话:“振华,你家孩子……”
娄振华接过话茬,语气亲切:“姐,瑞珠瑞珍家的孩子,等下次见着咱家两个外甥女、三个外甥,得好好给他们置办些礼物。”
林月娥眉眼弯弯:“那到时候可得让孩子们好好谢过舅舅了。”
谈笑间,两人各怀心思。林少华不愿意娄振华接触易传宗,绞尽脑汁想要从中作梗;而娄振华则死死盯着林少华口中的易传宗,盘算着如何借此人撬开新的局面。
表面热络,内里却在暗自较劲。
汽车缓缓驶过蜿蜒的街巷,停在南锣鼓巷95号院不远处。
三人下车,默契地绕过气派的正门,朝着东侧角落的小角门走去。
还未靠近,孩童清脆的嬉闹声便穿透门缝、翻过院墙,隐隐传来,为这场暗流涌动的会面增添了几分鲜活的人间烟火。
三人刚跨进小角门,林月娥便按捺不住兴奋,嗓门亮堂地喊起来:“宝宝贝贝!”
院里正嬉闹的几个孩子齐刷刷转头,亮晶晶的眼睛瞬间弯成月牙,撒开脚丫子朝她奔来,奶声奶气地叫着“外婆!外公!抱抱!”
听见孩子们的欢闹,瑞珍、瑞珠快步迎了出来,惊喜道:“爸妈、舅舅,你们怎么一块儿来了?舅舅今儿怎么得空了?”
话音未落,大姐夫和二姐夫也从屋里出来,拱手笑道:“爸妈、舅舅,今天见到舅舅,还真是稀客啊!”
林少华目光扫过院落,抬手示意:“先进屋瞧瞧布置得咋样。”
瑞珠赶忙引路,边走边介绍:“爸,窗帘都挂好了,床铺也拾掇利落了。后院水井里的水,雷师傅、廖师傅帮忙引到了卫生间,还特意在院外设了茅房。您瞧,后院桃花、杏花全开了,香得很!”
她语气里满是自豪,“传宗眼光就是独到,这装修挑不出毛病。对了,你们新买的黄花梨灯具也装上了,正合适!走,我带你们看看”
地毯铺在二楼卧室、书房,正合适,楼上的家具低调又气派,既体面又不张扬,准保符合政策要求!”
瑞珍眼含笑意,挽着父母的手臂:“爸妈,咱们先从一楼看起!”
首先看到的是,房屋主门,黄花梨木门,特有的沉稳木香扑面而来,纹理如行云流水般在阳光下流转。
林少华心中暗忖:刚添置的那套黄花梨物件,可算有着落了。
推开雕花木门,屋内陈设古朴雅致。一条黄花梨木嵌螺钿条几靠墙而立,其上摆放着宣德炉与青铜摆件,案几两侧对称放置着做工精巧的小木桌和六把椅子。
明式圈椅,中间一张黄花梨茶几上,几盆名贵花卉争奇斗艳——雍容华贵的牡丹开得正盛,姚黄花瓣灿若金箔,青龙卧墨池墨紫色的花瓣层层叠叠,如蛟龙盘卧,与满屋古色古香的家具相得益彰,尽显典雅气派。
行至一间空房,林少华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宽敞明亮的屋子只挂着素色窗帘,正适合安置新家具。
他正盘算着如何调整布局,大姐夫突然指着一盆兰花笑道:“爸,您眼力好,可瞧出这花的门道?是西城曾师傅悄悄送来的,传宗那小子还被蒙在鼓里呢!”
瑞珠在旁补充:“您再看这牡丹,豆绿、姚黄、青龙卧墨池也就罢了,竟连这种名贵品种都寻来了!”
她一边说着,她一边引众人走向一楼书房:“书房景致更好!对了,您注意到脚下的地砖了吗?听说是宫里流出来的老物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