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尖锐而冰冷,粗暴地钻入鼻腔,将张新宇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他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纯白的天花板。
这里是全城最顶级的私立医院的VIp病房。
“我……手机……”
他沙哑地开口,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回脑海。
“你在找这个?”一个冰冷而威严的声音从病床边传来。
张新宇艰难地转过头,看到了那个让他从小到大又敬又怕的身影。
他的父亲,张伟业。
张伟业年过五十,但岁月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
他穿着一套手工定制的深灰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即便只是随意地坐在沙发上,脊梁也挺得笔直,自有一股久居上位的沉稳与压迫感。
他正是张氏集团的董事长,一位在商海中翻云覆雨,真正意义上的大鳄。
此刻,他正用两根手指,嫌恶地捏着一部沾满了暗红色血迹的手机。
看到父亲的眼神,张新宇的心猛地一沉。
那不是关切,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看透了的、深不见底的失望。
“爸……”张新宇的声音不自觉地弱了下去。
“还知道叫我爸?”
张伟业冷笑一声,将手机“啪”地一声扔在旁边的床头柜上,发出的脆响让张新宇浑身一颤。
“吐血了?很好,看来你还知道什么叫羞耻。我还以为你连脸都不要了。”
张新宇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父亲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了。
“躺着吧,别再让我更心烦。”
张伟业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他,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我问过你的那群‘好兄弟’了。一场游戏,一个晚上,你们这群人,前前后后往里面砸了超过十个亿。”
“十个亿!”
张伟业猛地转过身,声音陡然拔高:“你知不知道十个亿是什么概念?它能盘活一个濒临破产的中型企业,能启动一个全新的地产项目!而你,张新宇,你用这笔钱做了什么?”
他一步步走到病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的儿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拿着我们张家的钱,拿着你那些叔叔伯伯的钱,去给一个刚刚崛起的科技新贵,给他旗下的明星产品刷流水,冲业绩!
“”你知道寰宇集团第三季度的财报出来会有多亮眼吗?你知道那些老家伙们在董事会上会怎么笑话我吗?他们会说,我张伟业英明一世,却生了个如此蠢货儿子!”
“我们张家的脸,这几十年来在商场上攒下的所有面子,都被你一个晚上,丢得一干二净!”
父亲的咆哮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张新宇的心口。
但他此刻已经被另一种更为偏执的情绪所占据。他猛地坐了起来,拔掉了手上的输液针,双眼通红,神情激动甚至有些癫狂。
“不!爸!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
他一把抓住张伟业的胳膊:“我不是输在钱上!我们没有输在钱上!我们是输在了手段上!那个李长夜,他不是什么科技新贵,他就是个流氓!是个彻头彻尾的、不择手段的混蛋!”
看着儿子几近魔怔的样子,张伟业皱起了眉头:“你疯了?”
“我没疯!”
张新宇激动喊道,语气充满了愤懑和不甘:“爸!你知道蓝鲨互娱是怎么倒闭的吗?就是被这个李长夜搞垮的!他根本不跟你玩什么商业竞争,他玩的都是下三滥的手段!”。
“他在人家老板的咖啡里倒辣椒油!在地板上洒水让人摔跤!把人家键盘上骂人的字母都给抠了。最狠的是,他偷偷把人家老板的显示器换成工业级的防爆屏,那个姓钱的被气得一拳砸上去,手都打断了!
“爸,你听听,这是正经商人能干出来的事吗?这跟街头的混混有什么区别?”
“这才是真相!爸!”张新宇用尽全身力气喊道:“他就是个靠下三滥手段成功的流氓!我们只要也用这种手段,一定能把他……”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自己的父亲,这位叱咤风云的商业大鳄,正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了愤怒,没有了失望,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白痴般的怜悯和陌生。
张伟业缓缓地、一根一根地掰开儿子紧抓着自己胳膊的手指。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病房里只剩下心率监测仪单调的“滴滴”声。
然后,他用一种极其平静,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杀伤力的语气,缓缓开口了。
“我张伟业纵横商场三十年,自认阅人无数。我一直以为你只是纨绔,只是贪玩,只是蠢……”
他摇了摇头,眼中的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但我没想到,你居然蠢到了连自己输在哪里都看不明白的地步。”
他看着自己儿子那张茫然而又偏执的脸,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厌恶:“你说的这些,是真的还是假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李长夜,他用你口中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兵不血刃地搞垮了一个竞争对手。”
“然后,他又把你们这群蠢货的怒火和所谓的‘尊严’,巧妙地转化成了一场轰动整个游戏圈的营销事件,变成了他财务报表上亮眼的、超过十个亿的数字!”
“他用最低的成本,达成了最大的利益。这不叫流氓,这叫手段!这不叫下三滥,这叫商业头脑!而你,我的好儿子,你就是那个被人家卖了还帮人家数钱的最大号的蠢货!”
张伟业后退了一步,想离这个让他感到无比陌生的儿子远一点。
“我张伟业,没有你这么丢人的儿子。”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帕,仔细地擦了擦刚才被张新宇抓过的衣袖,然后扔进了垃圾桶。
“从今天起,你名下所有的信用卡、储蓄卡,全部停掉。你的那些跑车,我会让人全部收回。公司你也别想再进,你的职位,我会立刻找人顶替。”
他最后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张新-宇,冷冷地扔下最后一句话:
“现在,给我滚回家去,在你的房间里给我好好待着,对着墙壁想一想,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来见我!”
说完,张伟业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厚重的病房门被无情地关上,“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两个世界。
病房里,只剩下张新宇一个人,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床上。
厚重的病房门被无情地关上,“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两个世界。
病房里,是张新宇撕心裂肺的绝望哀嚎。
病房外,是张伟业平静如水的走廊。
他站在门口,那张因为愤怒而略显扭曲的脸,在门关上的瞬间,便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
他甚至没有丝毫的停留,仿佛刚才在里面进行激烈争吵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下属,而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他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
窗外的城市依旧车水马龙,生机勃勃。他从西装内袋里,掏出另一部黑色的、没有任何多余功能的加密手机。
通讯录里,只有一个联系人。
他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几乎是瞬间就被接通,对面甚至不敢让他多等一秒。
“爸。”一个年轻而沉稳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抑已久的渴望。
张伟业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像是在宣布一笔再寻常不过的交易。
“从现在起,张新宇名下的一切,包括他的信托基金、跑车、股份,以及他在集团内的见习董事职位,都转到你的名下。公司法务和我的秘书会处理好一切手续。”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警告的意味。
“你可别让我失望。”
电话那头,是短暂的、因为巨大的狂喜而导致的瞬间失声。
随即,一个年轻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兴奋和颤抖,无比坚定地回答道:“父亲!我……我绝不会让您失望的!”
“嗯。”
张伟业淡淡地应了一声,便直接挂断了电话,没有多说一个字,也没有再听对方任何的表忠心。
他收起手机,目光从窗外收回,最后瞥了一眼那间VIp病房的门,眼神中再无半分波澜。
这就是豪门,真正的豪门。
鸡蛋,永远不会放在一个篮子里。
所谓的继承人,也从来不是唯一的。他们就像一组被精心培育的赛马,在成长的道路上被赋予不同的资源,被暗中观察、比较、评估。
一旦跑在最前面的那匹,因为愚蠢、狂妄或者任何原因摔倒了,甚至跑错了方向,那么等待它的,绝不会是主人的惋惜和搀扶,而是被毫不犹豫地、立刻抛弃。
因为在后面,永远有一匹甚至几匹更听话、更渴望、也更懂得珍惜机会的赛马,正睁大眼睛,死死盯着那个领跑的位置,随时准备取而代之。
张新宇,毫无疑问,就是那匹摔倒的马。
从他将十亿资金变成竞争对手的业绩,并将那荒诞的“闹剧”当成自己失败的借口时,他就已经被彻底放弃了。
而他的弟弟张新诚,这匹隐忍已久的“备胎”,终于等到了他梦寐以求的机会。
一场豪门内部无声的、残酷的权力交替,就在这通不足三十秒的电话里,冷酷而高效地完成了。
“李长夜吗?这笔账,我们慢慢算吧。”张伟业冷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