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婆婆那叠带着体温和油渍的零钱，如同温暖的炭火，垫在鹿玖随身携带的《线性代数》账本里，也垫在了“大华车行”这个刚刚挂牌、门可罗雀的创业摊位的底气上。菜市场的喧嚣如同背景音，老王五金店油腻腻的后墙根下，那辆披挂“鳞甲”、头顶“撞角”、屁股上“碎星铁”锋刃被万能胶覆盖的二八大杠“战车”，依旧沉默地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硬核气息。
鹿玖蹲在旧帆布铺就的“营业台”后面，看着面前寥寥几件工具（活动扳手、螺丝刀、大力牌万能胶、不明黑润滑脂），再看看来往人群投来的好奇又带着点畏惧的目光，心里默默叹气。开业第二天，依旧是零蛋。他感觉自己像个守着变形金刚卖火柴的小女孩，画风严重割裂。
李如玉抱着手臂，站在她的“铁骑”旁，背脊挺直如标枪。她的目光锐利依旧，扫过人群如同检阅，但眉宇间也隐约透着一丝属于创业者的凝重。苏青博士隐在稍远的阴影里，眼镜片反射着冷光，手指无意识地在空气里划着某种复杂的公式，显然心思已经飘回了602的废品堆。只有玲珑，如同最忠实的岗哨，电子眼平稳地扫描着，似乎在分析市场人流数据。
就在鹿玖琢磨着要不要主动吆喝几声，打破这尴尬的冷场时——
一阵尖锐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伴随着一个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嚎，猛地撕破了菜市场的喧嚣！
“哇——！！妈妈！车车！车车坏了！呜呜呜——”
只见不远处一个卖菜的摊位旁，一个五六岁、穿着背带裤的小胖墩，正一屁股坐在地上，蹬着两条小短腿，哭得惊天动地。他旁边，一辆塑料外壳、刷着卡通喷漆的儿童三轮车歪倒在地。最显眼的是，三轮车右侧那个小小的塑料驱动轮，此刻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轮轴处裸露出来，塑料齿轮崩裂，几颗滚珠散落在地，闪着细小的金属光泽。显然，小胖墩刚才玩得太嗨，一个急转弯，把脆弱的轮轴给干报废了。
小胖墩的妈妈，一个穿着围裙、头发随意挽起的年轻女人，正手忙脚乱地哄着孩子，又心疼又无奈地看着那辆报废的童车。“哎哟我的小祖宗！让你慢点骑！慢点骑！这下好了吧！轴都断了！”她试着把扭曲的轮子掰正，塑料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轮子纹丝不动。
这动静立刻吸引了附近摊贩和路人的注意。几个大妈围了过去，七嘴八舌。
“哟！轴断了！这可不好修！”
“这塑料玩意儿，修了也不结实！”
“找老王看看？老王！老王！有活儿了！”有人朝着五金店里面喊。
老王叼着烟，慢悠悠地从店里晃出来，瞥了一眼那辆童车，特别是那扭曲崩裂的塑料轮轴，嗤笑一声：“这破玩意儿？修个屁！塑料件都裂了，轴芯也弯了！直接换新的吧！我这有结实的三轮，二百八一辆！”他指了指店里角落一辆同样廉价的铁皮童车。
年轻女人看着哭得打嗝的儿子，又看看老王店里那辆更笨重的车，脸上写满了肉疼和犹豫。二百八，够买好几天的菜了！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穿透了嘈杂：
“此‘车驾’之患，在轮轴崩殂，非不可救药。”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只见李如玉不知何时已走到了人群外围。她抱着手臂，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扫过地上那辆报废的童车，精准地锁定了那扭曲崩裂的轮轴部位。她的眼神里没有丝毫面对儿童玩具的轻视，反而充满了面对一件“器械故障”时的专注和审视，如同将军在勘察一处失守的关隘。
小胖墩被她那锐利的眼神吓得哭声都小了点，抽抽噎噎地躲到妈妈身后。
年轻女人看着这个气质冷冽、穿着宽大卫衣的姑娘，有点懵：“你…你能修？”
“可试。”李如玉言简意赅，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她没等对方回应，便对身后的鹿玖道：“鹿玖，取‘大力牌’胶泥及…‘黑脂’。”
鹿玖一个激灵！胶泥？黑脂？他赶紧在旧帆布上翻找——大力牌万能胶！还有苏青博士给的那盒不明黑色润滑脂！他赶紧拿着这两样东西跑过去。
李如玉没接胶水，而是先蹲下身（动作依旧带着一种属于武者的流畅和稳定），伸出未戴护腕的左手，手指极其稳定地捏住了那扭曲的塑料轮轴。她微微用力，感受着塑料的韧性和内部金属轴芯的变形程度。然后，她才从鹿玖手中接过那管“大力牌”万能胶，仔细看了看包装上那夸张的广告词（粘天粘地粘空气！），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此‘泥’…黏性几何？可承巨力否？”她看向鹿玖，显然对广告词持怀疑态度。
鹿玖硬着头皮：“应…应该…挺强的吧？”他也没底。
李如玉没再多问。她将万能胶的尖嘴对准轮轴断裂的缝隙，极其精准地挤入粘稠的胶液。动作稳定，如同在给伤口缝合。接着，她拿起那盒黑色润滑脂，用一根细铁丝（鹿玖临时从工具箱里扒拉出来的）挑了一点，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暴露的滚珠凹槽和金属轴芯的磨损处。那润滑脂颜色深沉，质地粘稠得如同石油原油。
做完这些，她双手稳稳地扶住扭曲的轮子，眼神专注，腰背发力！动作并非蛮力硬掰，而是带着一种巧妙的、如同正骨般的扭转和复位之力！
“咔嚓！”一声轻微的脆响！
那扭曲的轮子，竟被她硬生生地掰回了原位！断裂的塑料外壳在“大力牌”胶水的强力粘合下，严丝合缝地重新咬合在一起！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
“哎哟！掰回去了！”
“那胶水管用吗？看着悬啊…”
“这姑娘手劲儿真大！”
年轻女人也瞪大了眼睛，又惊又喜。
李如玉却并未放松。她仔细检查了一下轮轴复位的情况，又用手指拨动了一下轮子。轮子转动依旧有些滞涩，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她眉头微蹙，显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
“传动滞涩，轮轴不稳，恐难持久。”她站起身，目光扫过人群，最终落在了站在“大华车行”摊位旁、抱着胳膊的苏青博士身上。“苏卿，可有…‘朝贡’之器？精钢所铸，圆润如珠，承转如意者？”她用词古雅，意思却很明确——需要更高级的轴承！
苏青博士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那辆童车脆弱的塑料轮轴，又看了看李如玉。她没说话，只是从旧实验服的口袋里（那口袋仿佛连接着次元空间），摸出了一个小巧的、由废弃塑料药瓶改造的透明小盒。盒子里，静静躺着几枚比绿豆略大、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通体浑圆、表面光滑如镜的微型轴承！这正是昨天从废弃电机转子上拆解下来的强化轴承！其精密程度和强度，远超童车原装的那些劣质滚珠！
苏青博士将小盒抛给李如玉。
李如玉稳稳接住。她打开盒盖，指尖捻起一枚冰冷沉重的微型轴承。感受着那完美的圆度和冰凉的金属触感，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属于帝王的欣赏。“善！此乃…‘贡器’之选！”
她再次蹲下身，动作比刚才更加专注和慎重。她用那根细铁丝，极其小心地将童车塑料轮轴凹槽里那些散落的劣质滚珠一一剔除。然后，她用指尖捏着那枚微型强化轴承，如同镶嵌最珍贵的宝石般，精准无比地将其压入滚珠凹槽的中心位置！轴承严丝合缝地嵌入，冰冷的金属光泽在廉价的塑料外壳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充满力量感！
接着是第二枚！嵌入另一侧的凹槽！
做完这一切，她又用那黑色润滑脂，极其小心地涂抹在轴承表面和周围。
“可试。”李如玉站起身，示意小胖墩。
小胖墩在妈妈的鼓励下，怯生生地坐回童车座。他小心翼翼地蹬了一下脚蹬——
“嗖！”
童车如同被注入了灵魂！那小小的塑料轮子瞬间变得无比顺滑！转动起来几乎悄无声息！带着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流畅感！小胖墩只轻轻一蹬，车子就轻快地窜出去老远！速度快得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发出一声惊喜的尖叫！
“哎哟！神了！真修好了！”
“这轮子转得…比新的还溜！”
“那小黑珠子是啥？看着就不一般！”
围观的人群爆发出更大的惊叹！年轻女人更是喜出望外，连连道谢。
李如玉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颔首。她看向年轻女人：“此‘贡器’精贵，耗‘黑脂’若干。承惠…十元。”她报了个价，语气理所当然，仿佛那微型轴承真是皇家贡品。
年轻女人看着儿子骑得飞快的童车，又看看那枚在塑料轮子里闪闪发光的金属轴承，毫不犹豫地掏钱：“值！太值了！谢谢姑娘！谢谢！”
一张崭新的十元纸币，递到了李如玉手中。
这是“大华车行”开张以来的第一笔收入！虽然只有十块钱，意义却非同凡响！
鹿玖激动地看着那张钱，感觉比孙婆婆的投资款还烫手！
苏青博士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那辆飞驰的童车和轮子里闪闪发光的轴承，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玲珑的电子眼闪烁，似乎在记录“客户满意度数据”。
李如玉将那张十元纸币仔细地夹进《线性代数》账本里，和孙婆婆的投资款放在一起。她抬起头，目光扫过周围那些从惊疑转为惊奇、甚至带着点敬畏的摊贩和路人，最后落回自己那辆沉默的“铁骑”上，眼神里那属于创业者的凝重，似乎被这小小的胜利冲淡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坚定的锋芒。
“大华车行”，首战告捷！以一枚来自“废品实验室”的“贡器”轴承，征服了一辆童车的“叛乱”，也在这市井烟火中，悄然扎下了第一缕根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