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的洛阳城飘着灶糖香,住院部走廊的消毒水味混进了丝丝甜腻。我们从京城找了个卫生系统的关系,得以在这所医院里可以“自由”开展业务,找了个隔壁的储物间作为工作间。
在修复唐三彩的关键时刻,老张毫不犹豫地站出来,主动承担起这次修复工作的主刀任务。当他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片马鬃釉片嵌入石膏时,窗外的雪光仿佛感受到了这一重要时刻,突然穿透云层,洒落在三彩马上。
刹那间,三彩马周身泛起一层幽蓝的虹晕,宛如刚刚从千年窑火中捧出一般,散发出一种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彩。这神奇的一幕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惊叹,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成了!”坐在一旁指点的老邻居兴奋地喊道。他迅速摘掉袖套,露出被石膏染白的手腕。然后,他轻轻地往马耳后的裂纹处呵了口气,虹光顺着纹路流淌,竟然显露出一串粟米大小的铭文。
我急忙举起放大镜,仔细观察着这些铭文,数了数后,疑惑地问道:“这是监、匠、韦……这是将作监韦家窑的款吗?”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门被猛地推开。只见一个身穿皮夹克的人带着公证处的人闯了进来。老张此时正专注地用棉签给马蹄抛光,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还是那个戴着眼镜的拍卖师快步上前,动作利落地展开一份鉴定书,面无表情地说道:“经查证,这属于韦氏墓失窃文物,必须收回国有。”他的声音冷冰冰的,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在他身后,摄像机的红灯不停地闪烁着,记录着这一幕。而那张妇人的缴费单,则像一片枯黄的叶子一样,悄然飘落在地。
老邻居不紧不慢地拧开紫外线灯,气定神闲地说,“您看这铭文的氧化层。”冷光下,韦字最后一笔的绿锈泛起荧光,继续说道,“明代仿品多用青铜粉做旧,遇紫外线会发亮。”他忽然用镊子夹起块碎釉,浸入护士站借来的生理盐水,微笑着说,“真三彩含铅,遇盐该析出晶粒。”
在水面浮起星点银屑时,公证员的眼镜滑到了鼻尖。老张挤在摄像机前,朗声说道,“二十三床是韦家村人,九八年洪灾时救过考古队——这马是他祖上守墓的酬劳!”
病房突然响起心电监护仪的尖啸。弥留的男人忽然睁眼,枯指在石膏马上敲出三长两短的节奏。老邻居俯身细听,花白眉毛猛然扬起,“他说窑神庙!后山!古河道!”
我们冲进风雪时,皮夹克的奔驰车正碾过结冰的巷口。绕过三棵挂着红绸的老槐树,废弃窑神庙的断墙下,半截唐三彩骆驼头正从冻土里探出。
“洛阳铲!”老张低声喊道,同时迅速解下挂在钥匙串上的微型探铲。他小心翼翼地将探铲插入地面,然后用力下压,一连五次深入挖掘。当他拔出探铲时,铲头上带出的红土中明显夹杂着一些谷壳。
老邻居见状,立刻凑上前去,用手指捏起一撮红土,放在指尖轻轻捻开。他仔细观察着这些谷壳,然后抬起头,对周围的众人说道:“这是唐代窑址的标记土,里面含有磁铁矿。”
就在这时,老邻居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快步走到庙角,掀开了一个破旧的蒲团。随着蒲团的移开,一块方青石板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这块石板板面阴刻着一幅二十八宿图,与之前在染坊看到的星图竟然一模一样。
正当大家对这一发现感到惊讶时,一阵皮夹克的脚步声和犬吠声由远及近地传来。老张意识到情况不妙,他当机立断,迅速拿起撬棍,用力撬开了石板。
石板被撬开后,一个地窖展现在众人面前。地窖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三十七个陶瓮,每个陶瓮的口部都用封泥封住,封泥上清晰地印着一个“韦”字。
老张和老邻居对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走向地窖的最深处。在那里,一尊蓝蹄马静静地立着,它的身体完整无缺,马尾上的螺旋纹犹如刀削斧凿一般,线条流畅自然。
“这才是正主啊!”老邻居激动地说道,他手中的镊子尖轻轻挑开了马鞍处的浮土,继续说道:“看,这里还有‘天宝三载’的刻款呢!”在雪光的映照下,刻款泛着冷青色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它所经历的岁月。
我看到眼前这一幕,心中一阵激动,急忙伸手去摸口袋里的手机,想要把这难得一见的场景记录下来。手指在口袋里摸索了几下,终于摸到了手机,我迅速将它拿出来,准备打开相机功能。
然而,当我按下手机的开机键时,屏幕上的信号格却让我心头一沉——所有的信号格都变成了灰色,显示没有信号!我顿时意识到,一定是皮夹克带来的信号屏蔽器在作怪,它正在庙外嗡嗡作响,阻断了我们与外界的联系。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一阵警笛声,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我心中一喜,看来警察已经收到消息赶来了。可是,皮夹克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他手中的砍刀正狠狠地劈在门框上,木屑四溅。
就在皮夹克准备再次挥刀时,老邻居突然发出了一声嘲笑:“想要?接住了!”只见他猛地举起那尊石膏修复马,用力朝皮夹克扔了过去。
唐三彩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虹弧,仿佛要挣脱重力的束缚一般。就在这一瞬间,庙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五彩斑斓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开来,与唐三彩的飞行轨迹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绚丽多彩的画面。
腊月二十三的祭灶鞭炮声在耳边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震耳欲聋。皮夹克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烟花和鞭炮声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接那尊石膏马。
然而,石膏马的重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他的手刚一碰到马身,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带着向前冲去。由于惯性的作用,他的身体失去了平衡,一个踉跄,直接被一块石头绊倒在地。
警车顶灯染红雪夜时,妇人正抱着真品蓝蹄马落泪。马鞍处的刻款在探照灯下清晰可辨,“天宝三载韦氏监造,赐守墓人张”。老邻居从石膏马腹中抠出团油纸包,展开是张泛黄的地契——韦家村九亩七分地,恰好包括如今的肿瘤医院。
子时的钟声荡过文峰塔,护士长举着缴费成功的单据冲进病房。老张嚼着灶糖含糊道,“这回是真捡漏了。”
原来,他拿了一块完整的封窑砖,砖上韦字在月光里泛着釉色,像要融进雪地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