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塔觉得面前的托里斯仿佛生出了巨大的狼尾巴,而自己就是在童话故事中遭受哄骗的可怜小白兔。
但是她实在是迫切地想要知道背后的真相。与此同时,她也真正明白了自己方才心中蠢蠢欲动的异样感。
对呀……那样粗暴地,将他们捆来的人,怎么会是一个对待“奖励”的态度呢?
“到底是谁把我们捆来的?”塔塔三步做两步,主动跟在了托里斯身后。
托里斯但笑不语,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你快说呀!”塔塔着急了。
“我也不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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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伊正在搭积木。
他专心致志屏息敛声地将最顶端的三角形摆正,然后再在上面放上同色系的方形。他最近非常痴迷这样的机械化游戏,虽然他叠得非常非常丑。
“如果我们今天给所有瓷砖做了清洁,那么明天我们就能少做很多工作……”
抱着洁净方巾的侍女嘀嘀咕咕,偶然擦过谢伊的房间门,下意识地探身进来,要帮忙把门阖上。而刚探出头,就发现原来房间中还有人。
“欸,啊!”她顿时惊慌起来,很快地低下头来,“真抱歉。我没有看见您……”
“没关系的。”谢伊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对自己这样拘谨客气,随口道。
那边的侍女看到他身前摆放的积木块,还有扣在椅背上的熟悉外套,大着胆子开口:“您和小殿下,刚从外面回来是吗?”
谢伊嗯一声,随后把手上的积木推倒重摆:“……有人喊他走了。”
“我知道的!”侍女忽然激动起来,“是利维坦先生……他是位博学智慧的老师……不只是小殿下,还有很多人都是他的学生……”
谢伊噢了句,随后有点疑惑:“你和我说这些干嘛?”
“噢……啊……”侍女顿时低下头,有点局促,“我其实……是想要问问您,骑士大人回来了没有……因为那边的孩子,一直闹着想见他……”
她说的孩子自然是指安吉特。但是对于谢伊来说,这显然是个陌生名字。他停顿一阵,目光投向了积木堆里,没有做完的护身符。
本来想加点好闻的香料进去的……可还是没能完工。
不过就算是完工,也很难送出去吧。
真麻烦。
他没有再看,而是抬起头来回话:“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谢伊轻声说:“这件事你也不应该问我。”
该被问的那个人正在诃冬的塔楼里,被老师恶狠狠地训话。
维斯一直不大喜欢这个古板的老师,觉得他恶毒又刻薄,成天都在没道理地念叨所谓没有依据的神明预言。不过在其他人那里的风评,这人可比他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在自己看来胡说八道的预言,却叫他人奉为圭臬。
对面的诃冬衣着齐整,黑袍熨帖平整,没有一丝褶皱。垂感极佳的羊毛料显得他挺拔而端庄,拧起的眉头也自带说不出的威严庄重。
但维斯在他们面前是不可能摆出如何的正形的。而且说实话,在他眼中,恭维与敷衍并没有多大的区别,他也一点不想要在现在恭维或是敷衍他的老师,因为他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格拉德不见了。
如果不是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维斯现在应该早就在尼伯龙根四处翻找,把人找到了。
可偏偏他又无法拒绝诃冬的要求。即便他现在也很想要甩手就走,但是对方只是轻轻睨他一眼,他就无法多动弹了。
这是个古老的血脉技法,在诃冬死前,他的学生,尤其是有着纯粹血统的学生,都不能够反抗他的命令。这也是他作为国师的最大特权。
而这位德高望重的学者,兢兢业业的努力也不过是为了维持种族血脉的纯净与繁衍。因此从不会有人多苛责他的古板与固执,反而要劝解不理解的人多些包容与耐性。
虽然对面的人已经极为恶毒刻薄地挖苦了他许久,甚至在中场休息过程中开始饮茶解渴,但维斯还是没有露出明显的嫌恶神色。
“您到底想要说什么?”他再次有礼貌地询问道,“我真的有事要忙。”
“你又有什么事要忙呢?”诃冬冷嗤一声,“你把心思——放在一个异族身上!而且,他来自于污染我们先祖的种族!这种事情,还要你多分注意吗?!”
这样的话维斯早就听厌烦了,无非就是他应该在早些时候就杀掉会给他们带来祸患的格拉德,以及不应该把这人带到尼伯龙根,不能叫龙类血脉的中心受到异族的玷污……这样的话在他们到来的第一天诃冬就已经劈头盖脸地丢到他脸上了,实在是丝毫不留情面的警告。
可是他对于这个种族并没有对方那样深沉的情感,甚至他根本不明白对方对于这事情的固执。要仔细思忖,也许可以追溯到很久很久,可是那样久的恩怨或是仇恨,无论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不是当事人的维斯,其实确实很难共情。
再者说,他在这里也没有过多少愉快的回忆,也很难指望他有什么宏大的领悟。
“那您说我又要做些什么呢?”维斯说,心思早就飘忽到门外。他已经叫勃伦与格林去找人了,不过按照他们两个的效率,估计还要过好久他才能再见到格拉德。
虽然知道格拉德在这里不会有什么危险,但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忧心。
真是的……又胡乱跑。
维斯不悦地将唇线绷直。这样的小动作很快也引起了诃冬的注意,他立即拔高声调:“你到底有听我说话吗?!你又真的把我当作老师吗?!你对我,有一丝一毫的尊重吗?!”
“我当然很尊敬您。”维斯无奈地叹气,“可是我们就是要结婚啊。您就算不同意,我们也要结婚啊。”
“你……你!……”诃冬看起来被气得不轻,半边面上的鳞片都控制不住地溢出冰蓝色的荧光,“我是管不了你们了……管不了你们这些蠢货!”
维斯嗯嗯嗯地敷衍着,还在忧心之后的事情。
诃冬又喝了好半天茶水,终于把一口气顺下去了,而那杯香柠茶也彻底空了。
“您真奇怪。”维斯百无聊赖地继续道,“您每天都要来找我说同样的话,究竟有什么意思呢?”
“我看你把我气死才高兴!”诃冬恶狠狠道,但终于是说起了正题,“死过来看!”
维斯噢一声,押长脖子,探过去看。诃冬虽然脾气古怪,但是很少没事找事,他要是真的要说什么正事,维斯也自然要听。这也是他赶过来的原因之一。
探过去,发现诃冬叫他看的是一个圆形的罗盘,最中间放着勺形磁石,勺柄一端正指着自己的方向。
“怎么了?”维斯不明所以。
“白痴!”诃冬今天对他尤为恶劣,“你看这边!”
维斯偏过头确认一番:“什么都没有?”
勺口的位置一片漆黑,而指向自己的勺柄处还有些许看不懂的复杂文字。
“对啊!什么都没有!”诃冬拔高音调,“你不觉得奇怪吗?”
维斯无奈地摊了摊手:“究竟是什么意思,您直说就是了。”
“……直说直说!”诃冬叹口气,“你已经把心口鳞片交出去了?”
维斯点头:“对啊。”
“这个司南,是你出生的时候,用一滴心口血铸造的。”诃冬把那东西调了个方向,将一片漆黑的勺口那处对向他,“另一处完全空荡,意味着什么?”
听到和这个有关,维斯终究还是端正了神色,轻蹙眉:“……东西不在他手上了……”
“被丢掉了!”诃冬冷哼一声,口气里满是嘲讽意味,“我都警告过你多次!你却一如既往死性不改!他压根就没有把你的任何东西放在心上!等你死了再思忖谁能替你收场吧!”
“……丢掉了?”维斯显然也迟疑起来。但沉默许久,再抬起头的时候,却不像是预料的那样面色阴沉。毕竟按照这人的执拗,听到这样的消息不说崩溃,也多少要悲痛一阵子。
可维斯却表现出了意料之外的镇定。这反而叫诃冬有些诧异起来。
维斯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您告诉我。”
“你……”诃冬回过神来,冷哼一声,“所以呢?还不赶紧叫他们都滚蛋?现在及时止损还来得及……”
“但我还是要和他结婚。”维斯轻声说。
“?!”
诃冬一时语塞。
“他本来就不会喜欢我的。”维斯说,“这也没什么。”
说到这里,他居然还扯了扯唇角:“我就是要和他在一起。”
“你……”诃冬连继续挖苦辱骂的心思都没有了。不得不说有维斯这样的人物实属家门不幸,至少对他来说。他一阵头疼,终于又开始摔起了茶杯。
“滚吧你!”诃冬说。
维斯得令,并没有反驳任何话。那琉璃茶盏丢到他身上,他也没有任何不悦,只是说了照例告别的话,便推门离去。
刚到门口,就看到谢伊沉默的身影。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雪白色的娇小女孩,她正咬着指尖,圆眼睛机警地四处转悠。在看见维斯的那一刻,就立即像是被烫到一样,动作迅速地缩在了谢伊的身后。
“你怎么会来?”维斯问。但不知道他问的究竟是哪个人。
“……”
“我,我想和哥哥玩。”安吉特小声开口,“老师说,你应该会知道的。”
“刚好碰到她的。”谢伊也出声解释,“她要找……找他。”
他不知道要怎么称呼格拉德,也没有想出合适的代词。最后皱着脸,很快地把那个词擦过唇边。
“你出来做什么呢?”维斯说,他不想要应付安吉特,这是个非常麻烦的姑娘,所有人公认的混世魔王。
安吉特小声说:“你应该知道……”
“我不知道。”维斯果断地说,随后就要擦身去找勃伦与格林。这两个虽然效率低下,但是这么久过去,总归是有多少消息。他也自然没工夫和她多耗,也不想听她接下来的话。
“等一下!”
安吉特很快抓住了他的衣角,雪白的眼睛里一下子涌出泪水来,“他说了会来找我的。可是他一直不来。你告诉我。如果你知道的话。你要和我说。”
她小小的手攥住他衣角的时候一直控制不住地颤抖。维斯确实很难不从这个雪白的孩童身上联想到她的母亲。在很久之前,也有这样的雪白,抓住他的胳膊,不住地颤抖。
但那双眼睛,即便是含着泪水,也明亮异常。
“可以。”维斯说,垂下眼皮,“你和其他人回去。”
安吉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含着眼泪,始终怯怯的。她终于还是不得已松了手,维斯不再理会身后的人,很快地迈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