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烬探头望去,只见屋内石床上放着一卷水云色的道袍。
“看来有同房的弟子先到了。”
苏烬走到另一间石屋门前,推开时发现屋内陈设简洁,墙角还堆着几捆未点燃的灵炭。
就在两人收拾床铺的当口,院门外传来一声轻微的闷响。
苏烬抬眸望去,只见一名青年扶着右肩踉跄走进来,玄色锦衣肩袖处渗着一片暗红血迹。
那青年生得极秀雅,眉骨高挺,鼻梁挺直,一双眼睛像浸在清泉里的墨玉,透着温和清正之气。
他步履虽有些虚浮,腰间的玉带却系得一丝不苟,连沾染了血污的衣摆都熨帖得不见褶皱。
一柄刻着流水纹路的长剑,剑鞘上还挂着半片未干的水渍。
苏烬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离洄。
上一世作为灭道仙君时,他率军攻打水云剑派三十二城,唯独在青阳城门前受阻。
守城的并非水云宗主夏侯文昭,而是当时年仅二十的离洄。
那人凭一己之力,以分水剑阵死守城门七日七夜,直至满城修士血洒城墙,也未让他的兵锋往前踏进一步。
后来他破城时,只见到浑身浴血的离洄靠在残破的城门上,剑刃撑地,傲骨仍在——
那份宁死不降的正气,曾让杀红了眼的他都有过片刻恍惚。
“你是谁啊?”霍念抱臂打量着来人,见他肩上带伤,语气里多了几分警惕。
“这院子我们先到的,你别是走错了吧?”
离洄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儒雅地笑了笑,拱手时因牵扯到伤口而微微蹙眉:“在下水云离洄,方才在演武场与同门切磋,不慎负伤。敢问二位是?”
他的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即便带着一丝虚弱,也透着君子之风。
“镇虚门苏烬,”苏烬压下心头翻涌的记忆,上前一步回礼,目光落在他渗血的肩头,“你伤得不轻。”
离洄低头看了看伤口,不在意地笑了笑:“无妨,是我技不如人。方才在演武场与三师兄比剑,他的招式快了我半招。”
他说着,目光在苏烬和霍念身上转了转,“原来二位是镇虚门的道友,幸会。”
霍念这才放下手臂,嘀咕道:“水云剑派?听说你们派的剑法挺花哨啊。”
离洄不恼,反而认真道:“剑无花哨之分,唯求心剑合一。”
他顿了顿,见苏烬仍盯着自己的伤口,便温声道,“多谢苏道友关心,我回屋上些金疮药便好。”
说罢,他朝两人颔首示意,转身走向那间放着水云色道袍的石屋。
路过灵泉时,他忽然停下脚步,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玉小瓶,倒出几粒碧绿丹药投入泉中。
丹药入水即化,瞬间让整池灵泉泛起莹莹绿光,连带着空气中的血腥味都淡了许多。
“这是……清灵散?”苏烬识得那丹药,是水云剑派特有的疗伤灵药,以昆仑雪莲子为主材炼制。
离洄回头一笑,笑容温煦如春风:“些许薄物,与二位道友共享这灵泉吧。”
说罢,他推开门,身影消失在石屋内,只留下一缕若有似无的药香,混着灵泉的水汽,在院子里缓缓弥漫开来。
霍念看着紧闭的房门,挠了挠头:“这离洄……看着倒是个好说话的。”
苏烬没有应声,只是望着离洄消失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月白腰带。
上一世的血雨腥风与这一世的温和笑意重叠在一起。
霍念踢开脚边一块硌人的碎石,絮絮叨叨的话音混着灵泉的水声在院子里打转。
他将行囊狠狠砸在石床上,锦缎被褥被震得扬起些微灵尘,在斜射进窗的日光里浮沉。
“你说这蓬莱看着气派,分给咱们的屋子怎么跟山下猎户棚似的?”
他扒拉着墙角堆着的灵炭,嫌恶地捻起一块——
那炭块乌黑发亮,分明是中品‘凝魂炭’,燃一昼夜可聚灵成雾,寻常弟子求都求不到。
苏烬没接话,只靠在门框上看他折腾。
阳光穿过廊下的紫藤花架,在霍念锃亮的发冠上落了几片碎影,倒衬得他脸上的愤愤不平多了几分孩子气。
“不过话说回来,”霍念忽然想起什么,猛地直起腰,“我方才在停舟坪看见几个穿昆仑道袍的,那派头——”
他扬起下巴,模仿着某种倨傲的神态,“下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真以为昆仑虚的雪水养人,就能瞧得上蓬莱的灵气?”
苏烬指尖摩挲着腰带的穗子,眸光微凝:“昆仑此次也派人来了?”
“可不是!”霍念一屁股坐在床沿,“我还听说,这次来的是梧寒宫那位大公子。”
“云风禾?”苏烬几乎是脱口而出,话音落时自己也怔了怔。
记忆深处有片雪白的衣角闪过,伴着寒玉般清冽的气息——
上一世昆仑大战时,昆仑墟主座下最年轻的长老,一手‘碎星阵’曾困他三刻。
“可不就是那狗东西!”霍念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白头发粉眼睛,跟个兔子精似的,小时候在镇虚门住过半年,整天顶着张生人勿近的脸——”
他突然压低声音,模仿着某种软糯语调,“‘霍师兄,这阵法的变爻是不是该用离卦’,呸!装模作样!”
苏烬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他确实听过这段往事。
当年云风禾初到镇虚门,因一头罕见的雪白长发常被弟子们指指点点,唯独霍念敢追在人家身后喊“白兔子”,还趁人打坐时往他发间编了朵野菊花。
“你可别小看他,”苏烬收了笑意,目光落在院外摇曳的灵竹上,“昆仑秘法‘寒髓诀’练至大成,目生重瞳亦能视物,他那双眼……”
“我知道!”霍念气愤打断他,“不就是学东西快了点吗?”
“当年他在镇虚门待了两个月,把青玄阵图翻来覆去画了十七遍,最后还不是被我用‘烈火符’烧了个窟窿!”
苏烬望着他气鼓鼓的侧脸。
上一世仙魔大战末期,云风禾为护昆仑墟主灵柩,以碎星阵自毁道基,粉眸染血时依旧站得笔直。
“行了,”苏烬拍了拍他的肩膀,“人各有命,你管他作甚。倒是你这屋子——”
他指了指霍念胡乱堆在床头的兵器架,“再不收拾,待会儿灵泉的水汽浸了你的‘龙城’,可有你哭的。”
霍念“呸”了一声,却还是不情不愿地起身整理。
他将龙城擦得锃亮,忽然又想起什么,扭过头冲苏烬喊:“说起来,那云风禾这次要是敢再摆出那副清高样子,看我不拿‘烈火符’再烧他一次道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