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在演武场主动帮同门捡起掉落的剑穗,会在食堂里把自己碗里的灵米分给吃不饱的外门弟子。
更会在被罚抄《锁妖阵要义》到深夜时,对着石墙上凌言刻下的剑痕咧嘴傻笑。
这份热络,很快让他在五峰弟子中交到了第一个朋友——柔卿。
柔卿是五峰御水阁长老,柳城座下的亲传弟子,生得一副好皮囊,眉眼弯弯,笑起来时颊边有两个浅浅的梨涡,一身水绿色的道袍衬得他身姿纤柔,宛如月下拂柳。
他与苏烬相识于一次演武场的意外——苏烬为了接住被师兄打飞的木剑,不慎撞翻了正在练“凝水诀”的柔卿,溅了对方一身水花。
“对不住对不住!”苏烬慌忙道歉,手忙脚乱地想帮他擦衣服。
柔卿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递过一方绣着兰草的帕子:“无妨,苏烬师兄不必介怀,不过是些水渍罢了。”
他的声音像温水沏茶,柔和得能化去冰雪,“我常听师兄们说起你,说你是凌言长老的弟子,很是厉害呢。”
自那以后,两人便渐渐熟稔起来。苏烬性子直,觉得柔卿待他真诚,便将自己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对方面前——
从听雪崖下挖到的罕见“凝露草”,到凌言随手丢弃的、刻着残缺符文的废阵盘。而柔卿也总能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那日,苏烬因误触凌言布在崖边的“警示阵”,被雷火反噬灼伤了手臂,被罚在山脚下思过三日。
寒夜里,他抱着受伤的胳膊缩在石洞里,正委屈得掉眼泪,洞口忽然亮起一团柔和的光。
“苏烬师兄?”柔卿提着一盏莲花灯,小心翼翼地探进头来,“我听说你被罚了,特意给你带了些吃的。”
他身上还带着御水阁药圃的草木香气,手里捧着一个食盒,打开来是温热的灵米糕和一小瓶金疮药。
“柔卿……”苏烬的鼻子一酸,眼泪掉得更凶了,“师父他……他是不是觉得我很笨……”
柔卿在他身边坐下,轻轻替他涂抹药膏,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怎么会呢?长老肯收你为徒,便是看中了你的天赋。”
他顿了顿,望着苏烬手臂上狰狞的灼伤,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只是……
凌言长老他性子太冷,师兄你不必放在心上。以后若再受了委屈,就来御水阁找我,我陪你说话。”
那一刻,苏烬只觉得浑身的寒冷都被这盏莲花灯驱散了。
他用力点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柔卿,你对我真好!以后我若练成了厉害的剑招,第一个就教你!”
柔卿闻言,笑弯了眼,指尖却在苏烬看不到的角度,微微收紧。
他看着眼前这个少年,眼中闪烁着纯粹的信任与依赖,心中某个角落忽然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他知道苏烬的身世——那个在雪夜里失去双亲的孩子,像一株无人问津的野草,拼了命地想要抓住一丝温暖。
而他,柔卿,愿意做那束照向野草的光。
只是他不知道,这株野草的根,早已在黑暗中扭曲生长,它渴望的不仅仅是阳光,还有那座高耸入云的雪山本身。
每当苏烬从演武场回到听雪崖,望着凌言白衣胜雪的背影时,他眼中的孺慕总会混杂着一丝更深沉的东西——
那是柔卿从未见过的、近乎贪婪的占有欲。
凌言立在听雪崖之巅时,风雪正卷着碎玉般的冰粒扑打他的衣袂。
他白衣胜雪,却比雪更冷,腰间悬着的“流霜”剑未出鞘,剑穗却在风中绷成一条直线,如同他常年紧抿的唇。
山脚下,苏烬被罚思过的石洞隐在寒雾里,像一道不起眼的疤。
凌言指尖微动,袖中滑落半枚刻着温养符的玉简,最终却又被他攥回掌心,玉尖锐利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他想起三日前,苏烬误触警示阵时,那道雷火劈在少年手臂上的焦糊声。
那时他正在镇虚门顶层推演锁妖阵图,指尖的朱砂笔骤然断裂,墨点溅在阵图中央,像一滴突兀的血。
他几乎是瞬移到崖边,却只看到苏烬蜷缩在地上,咬着牙不肯喊疼,额角的汗滴在雪地里,瞬间冻成冰晶。
“蠢材!”他当时是这么说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连警示阵的纹路都看不破,如何学我的剑意?”
他伸手去拎苏烬的后领,却在触碰到少年灼伤处时,看到对方肩膀剧烈地一颤。
那一刻,他喉头像被什么堵住了,所有的训斥都咽了回去,只化作更冷的眼神:“去山脚下思过,想不清阵图变化,别回来。”
此刻,寒风灌入袖口,凌言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站在这里已经半个时辰。
他想起苏烬刚入门时的样子——那个在雪地里冻得嘴唇发紫,却固执地爬上峰顶。那时他看着少年眼里燃烧的光,鬼使神差地收了徒。
“师父以前……也是这样教你的吗?”某个深夜,他批改苏烬的剑谱笔记时,忽然想起凌霄阁那位仙尊。
仙尊总是背对着他,声音淡漠如远山积雪,一招一式皆严苛到不近人情。
他学了十年,学成了一手足以荡平妖域的剑意,也学成了如今这副拒人千里的性子。
他曾在仙尊座下,看着同门师兄犯错时被一掌拍飞,经脉尽断。
所以当苏烬犯错,他第一反应是用更严厉的教训,让他记住疼痛,记住敬畏。
他怕啊,怕这孩子像当年的自己一样,以为凭着三分天赋就能横行无忌,直到失去最重要的东西才懂得后悔。
“至少……他还活着,”凌言低声自语,掌心的玉简被体温焐得微热,“至少,我还能罚他,还能……”
还能怎样?像柔卿那样,提着莲花灯去送灵米糕?他试过一次。
在苏烬第一次练剑被同门嘲笑时,他揣着一坛伤药。
在苏烬的房屋外站了半夜,最终却只是将药坛放在门口,留下一句“明日卯时加练三百招”。
他看见过苏烬望着他背影时,眼里那瞬间黯淡下去的光。
像被风吹灭的烛火,明明灭灭,最后只剩灰烬。
可他不会哄人,凌霄阁十年,仙尊从未对他和颜悦色过,他早已习惯了用冷硬的壳包裹自己,连关心都显得笨拙而尖锐。
“师父。”
一个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却又透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凌言猛地转身,流霜剑下意识出鞘半寸,剑气卷起地上的雪沫。
苏烬站在数步之外,身上还穿着被罚时的薄衫,手臂上的灼伤用布条草草缠着,渗出血迹。
他手里捧着一个油纸包,冻得通红的指尖捏得紧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