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吉庆店大杂院里,鼾声、梦话、偶尔的犬吠,混成一片。西厢房的窗户,用破布堵得严严实实,一丝光也透不出去。
屋里一盏小油灯的豆大火苗,在桌上轻轻跳动。
王强坐在炕沿上,正用一块干净的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把拆解开的冲锋枪零件。金属零件在油灯下泛着幽冷的光,映在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吴爱莲坐在他对面,小脸绷着眼神里又是后怕又是愤怒。茶馆那一幕太险了。那些来接应的同志,现在不知是死是活。
“强子哥那个‘老徐’,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不知道。”王强头也没抬手里的动作没停,“可能是为了钱,可能是被抓了又放出来的叛徒,也可能……是信仰动摇了。在北平这种地方,什么都可能发生。”
他把最后一个零件擦拭干净,开始熟练地组装,枪械在他手里像是活的,咔哒几声轻,就恢复了原状。他拉了一下枪栓声音清脆。
“我们不能等了。”他把枪放在一边,“等下去,就是等死。军统那帮疯狗,还有那个藏在暗处的‘老徐’,不会给我们喘息的机会。”
“那我们怎么办?”
“抓蛇,得先找到蛇头。”王强抬起眼看着吴爱莲,“军统在北平的头儿,是那个叫‘秃鹫’的三角眼。那个内鬼‘老徐’,既然跟军统有联系,就一定有联络点,或者死信箱之类的地方。”
“我白天监听到‘秃鹫’的信号,大概位置在西城绒线胡同附近。但那里是军统的地盘,硬闯是找死。”王强手指在地图上点了点,“所以,得让蛇自己出洞。”
“怎么让它出洞?”
王强嘴角扯了一下,露出一丝冷笑:“内鬼‘老徐’,既想卖我们又想利用城工部的同志,说明他贪心而且自作聪明。这种人最好对付。”
他看向吴爱莲:“爱莲,你得再帮我个忙。”
半小时后吴爱莲换了一身行头,不再是学生装而是一身利落的短打,头发高高束起像个走江湖的侠女。脸上用油彩稍微修饰了一下英气逼人。
“强子哥,我去了。”
“小心。记住只放东西,人马上撤别停留。”
“明白。”吴爱莲身影一闪融入夜色。
王强打开直播镜头对着自己,声音压得极低:“家人们,夜场开始了。今晚主题:钓鱼执法。鱼饵已经放出去了,看看是军统的‘秃鹫’上钩,还是内鬼‘老徐’这条毒蛇先咬钩。”
弹幕立刻活跃起来。
“电影学院学爸:来了来了!反击战!悬疑拉满了!我赌五毛,内鬼会先坐不住!”
“抗战就要爽:干!就该这么干!憋屈一天了!主播终于要发威了!”
“虐翻小鬼子:爱莲小姐姐这身打扮好飒!A爆了!求同款链接!”
“历史达人:利用死信箱反向传递假情报,是特工战常用手段。但风险极高,一旦被对方识破就会变成陷阱。主播这是在走钢丝。”
王强没理会弹幕他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耳朵里的监听器上。
西城一家名为“广和居”的酱菜铺子,已经上板打烊。后门墙根下一块松动的青砖,是军统和内鬼“老徐”的死信箱之一。
要说王强咋知道的?那自然是通过电台监听。
吴爱莲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巷口,确认无人后迅速上前撬开青砖,将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纸卷塞了进去,又把一切恢复原状然后迅速消失。
纸卷上的几个字:“东兴楼事败,接头人不可信。我藏于城南废窑,速来,有要事相商。”
这是一个简单的双重陷阱。
如果军统的人拿到,他们会以为“马夫”怀疑接头人,但并不知道内鬼的存在,会派人去城南废窑。
如果内鬼“老徐”自己来取,看到这字条,他会怎么想?他会以为“马夫”对他起了疑心,但又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急于联系上级。他为了稳住“马夫”,或者为了更大的功劳,很可能会亲自去废窑。
无论谁去,王强都在那里准备了一份“大礼”。
而他真正的目标,是守株待兔,等那个来取信的人。
酱菜铺子对面的一个阁楼里,王强趴在窗后像一尊雕塑,手里拿着微光望远镜。这玩意儿,是“打鬼子我在行”那位军事迷网友,用一整箱茅台换来的。在1941年的夜晚,拥有它,就等于拥有了上帝视角。
夜视镜里,世界一片诡异的绿色。巷子里的一切,都清晰可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就在王强以为今晚不会有人来的时候,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巷口。
不是军统的特务。军统的人行动哪怕是便衣,身上也带着一股子训练有素的利索劲儿。这个人缩着脖子走路贴着墙根,每走几步就要四下张望像个偷鸡的贼。
他走到酱菜铺后门,熟练地撬开那块青砖,拿出纸卷展开借着远处微弱的灯光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了。他慌忙把纸卷塞进兜里,转身就要走。
王强通过夜视镜,清晰地看到了他的脸。
一张很普通的中年人的脸,有点胖戴着眼镜看着像个账房先生。
但这张脸王强见过!
在组织内部传阅的北平地下党主要成员照片里,见过!
徐文海代号“老徐”,负责北平城工部后勤和联络工作,一个有着十几年党龄的老党员!
真的是他!
王强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像吞了块冰又冷又硬。愤怒失望还有一丝悲哀。
他没有开枪。在这里杀了他太便宜他了,也无法知道他和军统的全部勾当。
王强拿起对讲机,对另一头埋伏的吴爱莲低声道:“鱼上钩了。跟住他,别让他跑了。”
“收到。”
徐文海一路小跑,在胡同里七拐八绕,自以为甩掉了所有尾巴,最后闪身进了一处僻静的四合院。
他前脚刚进去,王强和吴爱莲后脚就跟了进来。
院子里静悄悄的。
徐文海推开正屋的门,刚要点灯一只冰冷的手,从黑暗中伸出捂住了他的嘴。同时,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顶在了他的后腰上。
“徐文海,别来无恙啊。”王强的声音,像从地底下冒出来,不带一丝感情。
徐文海浑身一哆嗦,差点尿了裤子。他想挣扎但那只手像铁钳一样让他动弹不得。
吴爱莲从另一边走出来,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灯光下徐文海的脸煞白,汗珠子顺着额角往下淌,眼神里全是恐惧和绝望。
“你……你们……”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该叫你‘老徐’同志,还是该叫你军统的走狗?”王强把他推到椅子上,自己则拉了条板凳坐在他对面。吴爱莲守在门口手里端着封死了所有退路。
“我……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徐文海还想狡辩。
“啪!”
王强一个耳光抽在他脸上,力道不大但声音清脆。
“东兴楼,那些去接头的同志,怎么样了?”王强问道。
徐文海脸颊迅速红肿起来,他哆嗦着说:“被…被抓了三个,跑了两个…那个带队的…当场就…”
吴爱莲的眼睛瞬间红了,手里的枪都抖了一下。那个西装男人,为了掩护她牺牲了。
王强眼神更冷了:“为什么?”
“我…我也是没办法!”徐文海的情绪崩溃了,哭喊起来,“我老婆孩子,被他们抓了!他们拿我全家人的命威胁我!我能怎么办?我也不想的!”
“你老婆孩子?”王强冷笑一声,“你老婆孩子在乡下,去年冬天就让鬼子给杀了。你拿死人当借口,不觉得可笑吗?”
徐文海的哭声戛然而止,像被掐住脖子的鸡,难以置信地看着王强。
“你以为我们来北平,是两眼一抹黑吗?”王强从空间里,调出徐文海的档案资料,投射在智能眼镜的镜片上,嘴上缓缓说道,“徐文海,四十二岁,保定人。三年前,你负责的一批药品被劫,向上级汇报说是意外。我猜,是你自己监守自盗,拿去黑市卖了换了金条。从那时候起你就变了对不对?”
徐文海的脸,从煞白变成了死灰色。
“你搭上了军统的线,以为找到了新靠山。这次我来北平对你来说是天大的功劳。所以你毫不犹豫地就把我和整个北平的同志都卖了!”
“我…我…”徐文海瘫在椅子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秃鹫’,郑森。他在哪儿?”王强问道。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徐文海摇头如拨浪鼓,“我跟他,都是通过死信箱联系,我没见过他。”
“是吗?”王强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来,你还是觉得自己的命比金条硬。”
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在油灯上烤了烤,刀刃被火苗舔舐得发红。
“我没时间跟你耗。”王强把滚烫的刀尖,慢慢凑近徐文海的眼睛,“我再问一遍郑森在哪儿!或者,你们下一个接头的地点和暗号,是什么?”
炽热的温度,烤得徐文海眼皮刺痛。他闻到了自己眉毛被烧焦的味道。死亡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
“我说!我说!”他尖叫起来,“明天!明天中午十二点,在六国饭店的咖啡厅!他会去见一个重要人物!接头暗号是,他会点一杯不加糖的蓝山咖啡,然后把报纸倒过来看!”
王强收回匕首,看着这个被吓得屎尿横流的叛徒,眼神里没有一丝怜悯。
“强子哥,怎么处置他?”吴爱莲问道,声音冰冷。
王强没有回答。他只是走到徐文海身后,用一块破布,堵住了他的嘴。然后,烧红的匕首狠命一刺。
“噗。”
徐文海的身体,在椅子上抽搐了一下,然后就再也不动了。
王强把匕首放下,对吴爱莲说:“走吧。明天我们去会会那个‘秃鹫’。”
屋子里油灯的火苗,还在静静地跳动着,照着一个叛徒冰冷的尸体,和他那张凝固着恐惧和悔恨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