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温体仁擅杀域外传教士的案子落下帷幕。
身在京中的一众大臣皆是郁结难耐,就好似是有口恶气堵在胸口里发不出来一样。
的确,眼下虽然皇帝是给百官涨了薪俸,也没有多少人被此案波及,仅仅是死了个杨一儁,以及都察院全体被罚了俸禄。
可最让他们难受的是,都察院没了闻风奏事之权!
所以,这对于东林与浙党等人来说,那简直是犹如被切断了指甲的猫一样,是既不疼又难受。
没错,在原有的历史之中,都察院里是充斥着各大党派的人,他们为了争权夺利经常利用闻风奏事来攻讦政敌,反正告成了他们有功,告不成他们也不会受罚。
总得来说,这闻风奏事加上每隔六年一次的京察,就是眼下党争的最大抓手,但这两个权利还偏偏拿不掉,弄不好这暂时被拿掉的闻风奏事之权还得恢复。
因为,此时的监察手段远不及后世那么方便,更别提有这种种的制约百官还贪墨成风,倘若没了这制度只怕那百官贪墨起来就将会更加无所顾忌了。
所以在张书缘看来,拿掉文官的闻风奏事之权,只不过是朱由检的一次心急尝试,他想用这个方法来遏制百官的争斗。
可这个方法,看似会有些用,但说到这个权利也只是东林等人的工具抓手,而党争更是不会轻易被遏制住的,而想要彻底遏制住党争,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让文臣士大夫忙起来,从而无力党争。
其实,这可不是朱由检的一时兴起,反而是他谋算了几个月的事儿了,只不过就是没跟他张书缘知会而已。而朱由检这个人并不是傻子,为人还很聪慧。所以自从他与张书缘携手同行后,他就开始翻阅历朝历代的史书典籍,试图找到破局之法,但找了很久,他只得出了一个想法,那就是先毁掉党争的工具,再说其他……
走在去往文渊阁的路上,张书缘就在脑中思索该用什么办法让百官忙起来好了。
低着头思索,不知不觉的就到了文渊阁值房。
一如往常的向韩爌、毕自严等人拱手见礼后,张书缘就走向了自己的座位开始筛选今日送抵的奏疏了。
可屁股刚坐下没多久,韩爌便就召集起了全部内阁成员商讨了起了今日朝局。
听到韩爌喊自己了,张书缘点了点头便也就走到了值房内的正堂,坐在了众人中的最末席。
但张书缘刚坐下,韩爌便就邀请他往前面坐,并还出奇的连连夸赞他青年才俊,不辞劳苦,为国操劳。
见这老家伙这么夸自己,张书缘就明白,这老家伙是想让自己去劝劝皇帝,不要收缴都察院的闻风奏事之权了。
除了韩爌之外,那疑似浙党的李标、王永光等人也是连连夸赞自己。
见此情景,张书缘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答了,只得是拱手作揖与他们寒暄恭维,至于他们的想法,张书缘也不点破。
开玩笑,这好不容易搞了你们一下,我还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无奈,见张书缘不接招,韩爌等人便就商讨了一阵,慢慢的散了开去。
忙碌了大概有三个时辰,一道口谕便就从乾清宫传了过来,而这道旨意是朱由检喊韩爌与杨景辰去文华殿研经。
听到这旨意,张书缘就苦笑着摇了摇头,很显然他朱由检是喊他们这几党魁首去谈判了。
文华殿。
果然,在讲习了一会《文华大训》与《大学衍义》后,韩爌便就稳不住发起了反抗。
“陛下,夕闻监之有矩,国泰稳重。老臣斗胆一言,今日我朝取之闻风奏事,这实乃有损国之震慑,而此权乃我朝祖宗之法,例行两百余年监察百官错漏甚少。若如此取缔,岂不令奸臣宵小逍遥法外,祖宗难安?”
韩爌是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就差直接说朱由检你违背祖宗法度,倒行逆施了。
“韩师傅说的是,这闻风奏事向来已久,但此权亦有两面,韩师傅可曾见那魏阉擅用此法攻讦我朝臣肱骨?实话说,朕也不想如此,但朝中文武又有多少人惧怕此法?又有多少人利用此法?”
朱由检是毫不在意,坐在龙座上喝了口茶就慢慢的开口,眼睛里满是计算。
“陛下所言甚是,我朝御史风闻奏事,往往不经查实便上达天听,易造成朝政动荡忠良受冤。但臣以为如此取缔实在是有违治国安邦之道。所以老臣斗胆请奏陛下,我朝可否增设核实环节,以保奏事之真实?”
韩爌是不依不饶的拉扯,言语中很是想保留下这这个制度,因为这个制度对于他们文官群体来说,可最好的抓手之一,没了这个制度那他们还怎么不用承担责任的争斗?
“韩师傅所言有理,增设核实,固然可行,但若因此拖延时日,错失惩治奸佞之机,又当如何?况且闻风诬告时常发生,更有甚者据此争斗不断,韩师傅以为又该如何杜绝之风?”
朱由检反将一军,你不是想保留吗?那好我就让你保留,但想要留下你得给我拿个主意。
霎时间,韩爌就傻了,心说小皇帝怎么变成这样了,居然顶着自己说话,他忘了他上位是我们这群文臣在后面出的力吗?
这不单是韩爌懵了,杨景辰亦是如此,而他俩觉的这皇帝好似是换了个人,从前那个知书达理,尊重文人且听话的朱由检好似是丢了一般。
“陛下忧虑极是。臣以为,可设专门机构,负责初步核实,重大案件再由陛下亲裁。如此,既不失祖宗之法,又可避免冤假错案。”
说道这,韩爌便就闭口不言了。
他已经是退了一步了,但朱由检却是不想就这么过去,因为只有核查还不够,他要的是御史集团要担责任,不敢轻易开口攻讦他人。
“韩师傅此策,颇具深思。但朕观之,我朝有些人为了一己之私,滥用此权,中伤忠良,就如温尚书一案。倘若长卿(温体仁的字)不理此案,那是否又有人站出指责?故此,这闻风奏事不可长啊。”
朱由检想了想便就提起了温体仁。
一听这话,韩爌更是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了。
但没办法,与这相比,那闻风奏事之权才是重中之重。
“陛下英明,老臣建议,对于朝中滥用“闻风奏事”之权者,一经查明,严惩不贷。以此警示百官,维护朝纲。”
咬着牙,韩爌只能是这么回应。
“既然韩师傅都这么说了,朕便就收回此意。大伴拟旨,着大理寺卿拟定闻风奏事之例,凡有诬告、滥用者削其官身,反坐、三族流放,其后代三世永不录用!”
看了眼吃了瘪的韩爌,朱由检心里就美滋滋的笑了起来。
“奴婢遵旨。”
王承恩得令,旋即就去找司礼监李凤翔盖印……
“陛下英明!”
见皇帝答应了自己的条件,韩爌终于是松了口气,但紧接着他就有些后悔了。
因为,此条例一出那漫漫御史非得骂死自己才行……
“诶,不是朕英明,是韩师傅教授的好。韩师傅再与朕讲讲《文华大训》的最后一篇……”
朱由检忍着笑,转而就又当起了好好学生,揪着韩爌就问起了学识。
其实,这才刚刚散朝半天,对于都察院的处理布告也只是刚流转到顺天府,所以此事对朱由检的风评也并未造成什么重大影响,天下百姓和官员还是认为一切都没有变。
只有这满朝京官知道,皇帝与内阁在今日斗了次法,结果是双方各退一步,达成了制约闻风奏事之法。
还是那句话,眼下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能取代闻风奏事,能做的也只不过是在其上面加些枷锁……
听到这个消息,身在文渊阁的张书缘就是一愣,紧接着就给朱由检点了个大大的赞。
时间恍然,休沐了两日后。
时间也来到了一六二九年的一月七日。
而这一日,也是到了澳门总督马士加路也觐见的日子。
没错,在处理完温体仁的事后,朱由检就让司礼监给礼部下了旨,要求周士朴招待好马士加路也并告知他于本日入殿面圣。
朝会开启,王承恩照旧宣布开朝。
可这次却没有御史出言检举,反倒是礼部尚书周士朴启奏。
对于周士朴的请奏,众人都是心里有数的,毕竟那马士加路也到京也有十天的时间了,再不见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准奏。”
不大会功夫,马士加路也就在三位礼部主事的指引下步入了金銮殿。
见人到了,众人是纷纷侧目观望,但眼神里却是戴着一副看小丑的神色。
只见那马士加路也,穿着一紧身天鹅绒夹克上衣,墨蓝色的面料上还绣有金色的花纹。而在其紧身上衣之外,披着一件小半圆形的斗篷,在领口处还装饰着佛郎机贵族的象征—襞襟。
总的来说,他这穿着放在张书缘的眼中却是没什么,但放在这大明满朝文武的眼中却有了种说不出的怪异,就好似是一只被拔了毛的鸭子一样。
“尊敬的大明陛下,外臣马士加路也参上。”
进来之后,马士加路也旋即就躬了下身,按照他西方的礼仪给朱由检见礼。
见他没有跪下,一众大臣便瞪起了眼睛,甚至那礼部右侍郎周延儒,都没忍住站出来斥责。
“都退下,面对外域番邦岂能如此?”
见群臣都忍不住的出声,朱由检想也没想就让众人退下了。
“马士……”
“尊敬的大明陛下,称我为加路也就好。”
身为大明通的马士加路也是深知大明的礼仪,而他之所以不用大明的礼仪拜见,主要是他看不起大明,因为眼下的大明是内忧外患,说不准哪天就会被人给灭了。
“好,那朕就称你为加路也。不知番邦总督到京来是为何事呐?”
坐在龙位上的朱由检是有点不爽,但他却知道眼下不能再给大明寻一敌人了,故此才强装大度的开口。
“启禀大明陛下,外臣来贵朝,是有三事。”
“哦?不知是那三事?”
朱由检有些好奇,他想不明白这加路也究竟是打着什么主意。
“一是我葡萄牙王国愿与大明缔结友好邦联之策。”
“二是递交我国王亲笔手书,恭贺贵朝新帝。”
“三是……”
正当马士加路也快做到最后一事的时候,一声急递从殿外传了进来。
很快,通政司的主事就跑了殿来,扑通一下就跪了下去。
“启奏陛下,蒙古急递!”
“什么?!”
一听蒙古二字,满朝文武霎时就惊了,也不上听马士加路也的话了,当即就便请奏询问这道信的内容。
对此,朱由检也明白事情的轻重,于是便就请马士加路也先退到隔壁殿宇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