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同陈默锄头下翻开的泥土,带着生命的韧性,悄无声息地向前流淌。转眼间,盛夏的蝉鸣已取代了暮春的微风,葡萄藤上那点针尖大的嫩芽,早已疯长成一片浓密的绿荫,细弱的藤蔓沿着陈默搭好的简易竹架顽强地向上攀爬,在小小的院落上空织起一张生机勃勃的网。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葡萄叶筛落下来,在小院里洒下无数跳跃的光斑,也带来了几分难得的阴凉。
葡萄架下,陈念恩支着她的新画板,画板下垫着爸爸给的那块光滑的木板。她画得更加得心应手了。此刻,她正歪着小脑袋,用一支绿色的蜡笔,专注地描绘着眼前这片生机盎然的葡萄藤叶。画纸上,深深浅浅的绿色流淌,光影交错,仿佛能听到叶片在风中窸窣作响的声音。
陈母坐在那张修补过的小凳上,就在孙女身边。她手里那把老蒲扇,正不疾不徐地轻轻摇动着,扇起带着葡萄叶清香的微风,驱散着夏日的燥热。她微微眯着眼,脸上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极致平和与安宁。手腕上那圈细细的金光,在蒲扇摇动的间隙,偶尔在叶片的阴影下闪烁一下,温润而内敛。
院门紧闭着。门外那条曾经喧嚣嘈杂、充斥着杨家打砸辱骂和污言秽语的巷子,如今只剩下偶尔路人的脚步声和远处模糊的车鸣。那道由法律、时间和小院自身生长出的坚韧共同构筑的屏障,将过往所有不堪的风雨,彻底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那些歇斯底里的嘶吼、恶毒的诅咒、疯狂的砸门声…都已遥远得如同上辈子的一场噩梦。
院墙根下,陈默新翻的那片菜地已是郁郁葱葱。翠绿的豆角爬满了竹竿,紫色的茄子沉甸甸地坠着,鲜红的西红柿像一盏盏小灯笼点缀其间。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芬芳、青草的微腥和蔬果成熟的甜香,交织成一种令人心安的、属于家的气息。
小屋的窗户敞开着,炉灶冰冷。但没有人觉得缺少了什么。这满院的生机,葡萄藤叶的绿荫,画板上流淌的色彩,蒲扇摇动的微风,手腕间承载深情的微光,以及蔬果散发的自然芬芳,早已交织成最丰盛的烟火人间。
院门处传来钥匙转动锁芯的轻响。
陈念恩抬起头,眼睛一亮:“爸爸回来了!”
陈母摇扇的动作未停,脸上却露出了然的微笑。
陈默推门走了进来。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额头上带着一层细密的汗珠,显然刚下班。他的手里,拎着一个小小的网兜,里面装着几个表皮粉红、看起来就柔软多汁的桃子。阳光透过网兜的缝隙,在桃子上跳跃。
“爸!”陈念恩放下画笔,像只快乐的小鸟般跑了过去,接过网兜,“桃子!”
“嗯,路过集市,看着新鲜。”陈默的声音低沉平缓,带着劳作后的疲惫,也带着归家的松弛。他走到葡萄架下,将沾了些许灰尘的工装外套脱下,随意搭在旁边的篱笆上。
陈念恩迫不及待地拿出一个桃子,在水盆里简单洗了洗,小口咬了下去。清甜的汁水瞬间溢满口腔,带着阳光晒透的果香。她满足地眯起眼睛,顺手把另一个洗好的桃子递给奶奶:“奶奶,吃桃!好甜!”
陈母笑着接过桃子,没有立刻吃,而是放在鼻端轻轻嗅了嗅那浓郁的果香,脸上的皱纹舒展着。她摇着蒲扇,目光落在儿子身上:“累了吧?歇会儿。”
陈默“嗯”了一声,没有去坐凳子,而是直接在葡萄架下那片被树荫笼罩的、还带着白天余温的土地上席地坐了下来。背靠着支撑葡萄藤的粗壮竹竿,微微闭上了眼睛。浓密的葡萄叶在他头顶撑开一片清凉的绿穹。蝉鸣声、女儿小口吃桃的细微声响、母亲手中蒲扇摇动的微风…交织成一片安宁的海洋,温柔地包裹着他疲惫的身心。
陈念恩吃完桃子,心满意足地回到画板前,继续涂抹她的绿色世界。
陈母小口地吃着桃子,目光缓缓扫过:儿子闭目养神却放松的侧脸,孙女专注画画的背影,手腕上那点温润的微光,藤架上生机勃勃的绿叶,篱笆边挂着的、沾着汗水和灰尘的工装…这一切,都让她感到无比的踏实和圆满。
杨花早已落尽,零落成泥。那些曾试图摧毁一切的狂风骤雨,终究被这方寸小院里顽强生长的根与藤,挡在了高墙之外,消弭于无形。唯有爱,如同这深扎于泥土的葡萄老藤,在经历严冬的摧折后,于废墟之上,重新抽出坚韧的枝蔓,缠绕成荫,生生不息。
夕阳的金辉为葡萄藤叶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小院里,画板的沙沙声,蒲扇摇动的轻风,男人沉缓的呼吸,汇成一首无声的歌谣。灯光尚未点亮,但葡萄架下的这片绿荫,这弥漫在空气中的、清甜桃子的气息,还有那深扎于泥土、向上攀援的藤蔓,已然构筑起一个比灯火更温暖、更坚固的世界。
岁月无声,静水深流。唯爱生根,永驻此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