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哐!哐!”声和空洞的“滴答咔哒”声,如同附骨之蛆,在通往核心区的狭窄维修梯道上空回荡,渐渐远去,却深深烙印在每个人的心头。玩家E——不,现在应该叫“守钟人”——那由规则亲手锻造的金属身影消失在半开防水闸门后的黑暗里,留下的是挥之不去的死亡气息和对回溯力量刻骨的恐惧。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刀疤脸手臂的伤口)、污水的腥臭、机油味,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惊悸。
队伍在沉默中艰难前行。梯道陡峭湿滑,覆盖着厚厚的粘稠藻类和藤壶,每一步都需格外小心。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每一次轻微的金属吱呀声,都让人神经紧绷,仿佛那沉重的脚步声会随时折返。刀疤脸草草包扎了手臂,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雷震走在最前,魁梧的背影绷紧如铁,警惕着前方未知的黑暗。陈默小心翼翼地将那颗令人毛骨悚然的改造眼球收进一个密封袋,脸色依旧苍白。金万豪眼神闪烁,目光不时扫过周围锈蚀的管道和墙壁。
终于,穿过那道半开的、如同巨兽獠牙般的厚重防水闸门,眼前豁然开朗。不再是水族馆的压抑湿冷,而是一个巨大的、被遗弃的……中央空调系统核心枢纽。
空间广阔得惊人,无数粗壮如巨蟒的银色合金管道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又扭曲着伸向不同的黑暗深处。这些管道表面大多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锈迹,有些地方甚至凝结着大块冰霜。巨大的涡轮风扇叶片如同史前生物的骨骸,凝固在锈蚀的轴承上。空气干燥冰冷,带着浓重的金属粉尘和冷凝剂泄漏后残留的、微甜的化学气味。地面是冰冷的金属格栅,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和散落的零件残骸。最引人注目的是枢纽中央,一个巨大而复杂的、如同钢铁树冠般的多层控制平台,平台上方悬挂着一个巨大的、布满仪表和指示灯(早已熄灭)的环形控制面板,此刻只剩下空洞的框架。
“这里……好像被废弃很久了。”玩家c推了推眼镜,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异常微弱。
“小心点,那鬼东西可能还在附近。”刀疤脸压低声音,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管道丛林的阴影。
时雨没有理会众人的议论。她径直走向枢纽中央那个巨大的控制平台。左臂外侧的冰冷荧光纹路在踏入这个空间后,似乎变得异常活跃,细微的脉动感更加清晰。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吸引她,或者说,在呼应着她体内那份被回溯力量侵染过的东西。
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布满灰尘和油污的控制台表面、锈蚀的仪表盘、断裂的线缆……最终,定格在控制台最底层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里。
那里散落着一些破碎的仪器外壳和断裂的管线。在厚厚的灰尘之下,一个东西半埋在其中,只露出了一小部分弧形的轮廓。那材质……既非金属,也非玻璃,而是一种奇异的、仿佛凝固的液态光晕般的半透明物质,呈现出一种温润的、介于琥珀色与淡金色之间的色泽,即使在厚厚的灰尘覆盖下,也隐隐透出一种内敛的微光。
时雨蹲下身,拂去厚厚的灰尘。一个残破的容器显露出来——它曾经可能是一个造型精巧的沙漏,但此刻顶端和底部的玻璃(或类似材质)罩已经完全碎裂消失,只剩下中间那个连接上下腔的、由同种奇异半透明物质构成的细窄“蜂腰”结构。这个“蜂腰”结构本身也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仿佛随时会彻底崩碎。而在这个残破的蜂腰腔体内,残留着极其稀少、大概只有十几粒的……“沙粒”。
这些“沙粒”极其微小,每一粒都如同最纯净的钻石碎屑,却又比钻石更加璀璨夺目。它们呈现出一种流动的、变幻不定的色彩,仿佛内部封存着微缩的星河、晨曦的露珠或是黄昏的流霞。它们并非静止不动,而是在这残破的腔体内极其缓慢地、违背重力地悬浮、飘动、互相追逐,划出一道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梦幻般的光轨。它们散发出的并非热量,而是一种极其微弱的、却直抵灵魂深处的时空涟漪感。
“这是……”老周凑了过来,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异。
时雨没有说话,她伸出戴着战术手套的指尖,极其小心地、隔着一段距离,虚触那个残破的蜂腰结构。就在她的指尖靠近的瞬间,那些悬浮的梦幻沙粒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吸引,微微加速了流动,划出的光轨变得更加明亮了一瞬!同时,时雨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左臂深处那一直存在的、冰冷的荧光脉动和细微的异物感,竟然……极其短暂地……平复了那么一瞬!仿佛被某种温和的力量抚慰、稳定了!
“琉璃!”雷震沉声呼唤。
一直落在队伍后面、显得异常沉默的琉璃闻声走了过来。她依旧穿着那身宽大的袍子,兜帽压得很低。她停在时雨身边,没有立刻去看那个沙漏残骸,而是先缓缓抬起头,兜帽下的阴影仿佛在“注视”着这片巨大枢纽空间的穹顶深处,似乎在感应着什么。
几秒钟后,她才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那个残破的蜂腰容器和其中梦幻流动的沙粒上。她没有像往常一样伸手去触碰,只是静静地“看”着。兜帽下,传来她平静无波、却带着洞悉一切力量的声音:
“时之沙……时间的沉淀,规则的碎片。”她的声音在空旷的枢纽里回荡,“这个容器……曾经是‘锚点稳定器’的一部分。它能储存、转化因回溯而产生的……时空涟漪。”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更精确的描述:“回溯,是撕裂时空的伤口。每一次撕裂,都会留下‘熵增的碎片’——混乱、扭曲、侵蚀使用者本身的副作用。就像……”她的目光似乎扫过时雨按着左臂的手,“……异化的侵蚀,混乱的意识。而这个沙漏的容器,其核心材料能吸附、容纳这些‘碎片’,将其转化为相对惰性的‘时之沙’。”
她指向蜂腰腔内那梦幻流动的沙粒:“这些沙,是稳定后的熵。它们的存在本身,就能在极小范围内形成一个‘稳定场’,中和、抵消回溯带来的部分副作用。长期接触,或许能延缓侵蚀的进程,甚至……抚平意识因过度回溯而产生的裂痕。”
琉璃的解释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众人心中掀起巨浪!稳定回溯副作用?这简直是绝境中的福音!刀疤脸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渴望,陈默也激动地推了推眼镜,连老周都动容了。
“那还等什么!快把它收起来!”刀疤脸迫不及待地就要伸手。
“别动!”琉璃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其严肃,“容器已残破。它内部的时空平衡极其脆弱。任何不当的能量输入、物理接触,甚至只是过强的情绪波动,都可能打破这种平衡,导致……”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警告,“……沙粒失控,或者容器彻底崩解。”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就在众人屏息凝视的瞬间,蜂腰腔内那十几粒梦幻般的沙粒中,靠近边缘的两粒毫无征兆地……消失了!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抹去,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紧接着,在腔体中心区域,又凭空凝聚出了一粒新的沙粒!沙粒的总数量,从十五粒,变成了十四粒!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充满了无法预测的随机性!
“看到了吗?”琉璃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容器破损,规则不全。沙粒的数量……会自发地、随机地增减。它不再是稳定的储能器,更像一个……泄露的筛子。我们能利用的,只是它当前状态下残留的、极其有限的‘稳定场’。”
希望的光芒刚刚燃起,又被现??化吸引全部注意力时,谁也没有注意到,站在人群稍后位置的金万豪。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些梦幻流动的沙粒,贪婪的光芒在他眼底疯狂闪烁,几乎要冲破他精心维持的平静表象。稳定回溯副作用?延缓侵蚀?这简直是梦寐以求的保命符!尤其是在目睹了玩家E的悲惨下场之后!
趁着琉璃解释沙粒随机性、众人心神震动之际,金万豪极其隐蔽地、用身体挡住了旁边人的视线。他那只戴着黑色战术手套的右手,如同最灵巧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探入自己那件昂贵夹克的一个特制内袋。当他手指抽出时,指间已然多了一个极其微小的、材质非金非玉、呈半透明墨色的特殊容器——那容器造型奇特,像一枚微缩的、没有指针的表盘,中心有一个微不可查的凹陷。
他屏住呼吸,心跳如擂鼓,将那个墨色表盘容器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对准了残破沙漏蜂腰腔体的方向。他不敢直接触碰,甚至不敢靠得太近。他只是将容器中心的凹陷,对准了蜂腰腔体边缘一道细微的裂痕缝隙。
奇迹发生了。
那道裂痕缝隙处,空间似乎极其轻微地扭曲了一下。一粒正在腔体内缓慢流动的、散发着晨曦般淡金色光晕的沙粒,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极其微弱的引力牵引,竟然脱离了原本飘忽的轨迹,极其缓慢地、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般,朝着那道裂痕……朝着金万豪手中墨色表盘容器的凹陷中心……飘移了过去!
这个过程缓慢而惊险。沙粒在裂痕处悬浮了片刻,似乎在抵抗着什么,最终还是极其轻微地一闪,消失在了裂痕之中!下一秒,金万豪清晰地感觉到,手中那个墨色表盘容器微微一震,中心凹陷处,一粒极其微小的、散发着同样淡金光泽的梦幻沙粒,凭空出现,静静地悬浮其中!
得手了!
金万豪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他强压下狂喜和巨大的恐惧,手指如同被烫到般猛地一缩,瞬间将那个装着偷来沙粒的墨色表盘容器收回夹克内袋深处!动作快如闪电,一气呵成。
整个过程在电光火石间完成。当众人从沙粒随机变化的震惊中回过神,再次看向残破沙漏时,金万豪已经恢复了那副略带凝重和思索的表情,仿佛一直在认真聆听琉璃的警告,只是眼神深处,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冷的得意和满足。
蜂腰腔体内的沙粒依旧在梦幻流动,总数量似乎还是十四粒(刚才消失两粒,新增一粒,又被偷走一粒,表面看是减少了一粒)。没有人知道,其中一粒最珍贵的“时之沙”,已经悄然落入了贪婪者的囊中。
雷震的目光扫过残破的沙漏,又扫过众人各异的神色,最终停留在时雨身上。时雨依旧按着左臂,冰冷的目光凝视着沙漏内变幻的沙粒,似乎并未察觉金万豪的小动作,又或者……她根本不在意。她的目标,始终只有一个。
“东西是好东西,但也是个烫手山芋。”雷震沉声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琉璃,这东西怎么处理最安全?不能带走,就毁了它,免得招来祸患!”他巨大的身躯向前一步,隐隐护住了沙漏和琉璃,也挡住了其他人可能伸出的手,目光尤其锐利地扫过金万豪和刀疤脸。
金万豪立刻露出一副深以为然的表情,点头附和:“雷老大说得对!这种规则之物,我们凡人强行持有,恐怕反受其害!还是交给琉璃小姐定夺吧。”他语气诚恳,眼神却不着痕迹地避开了雷震的审视。他怀中的那粒沙,正隔着衣料,散发出微弱的、只有他能感觉到的时空暖流。
琉璃沉默了片刻,兜帽下的阴影似乎再次“感应”了一下残破沙漏的状态和周围的环境。“容器虽破,其材质的‘稳定场’对这片区域仍有微弱益处。强行摧毁,可能引发不可控的时空涟漪。”她缓缓道,“最好的办法,是让它留在此处。我们离开时,我会尝试用残留的力量引导沙粒进入更深层的惰性状态,降低其活性。”
她伸出手指,并未触碰沙漏,只是在虚空中对着那残破的蜂腰结构,极其缓慢地划出几个玄奥而复杂的符文轨迹。随着她的动作,那些梦幻流动的沙粒速度明显减缓,散发出的微光也暗淡柔和了许多。
“走吧。”琉璃收回手,声音平静,“守钟人的声音远了,但核心区的路……还很长。记住,回溯的代价,沙粒也无法完全豁免。慎用。”
她率先转身,走向枢纽深处一条通往未知黑暗的巨大管道入口。时雨最后看了一眼那光芒变得黯淡、沙粒流动近乎停滞的残破沙漏,没有任何留恋,转身跟上。雷震警惕地护在琉璃侧后方。陈默、老周紧随其后。
刀疤脸不甘心地又瞪了那沙漏一眼,啐了一口,也跟了上去。
金万豪走在最后。他回头,再次深深看了一眼那个被遗弃在灰尘中的残破容器,嘴角勾起一丝无人察觉的、冰冷的弧度。他按了按夹克内袋,感受着那粒偷来的“时之沙”带来的微弱暖意,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一粒沙,一份筹码。在这条通往地狱核心的路上,他金万豪,又多了一张隐藏的王牌。而前方,守钟人沉重的脚步声,似乎又在某个黑暗的岔路口,隐隐传来。